天子遇刺是大事,但落進小小的臨江城裡便是微如塵埃的小事,不過唏噓兩聲便罷。
百姓向來不會理會上位者是誰,他們隻關心今年的收成如何,家裡是否添了新丁,日子是否如常過得下去。
至於天子安危,那是金陵城裡達官顯貴們該關心的事。
府衙裡的人閒來無事倒是也會說幾句,都是唏噓的語氣。畢竟新帝登基不過數月,不想竟就遭逢此突變,實在叫人惋惜。
也有人會想得長遠些,不知這新帝落幕,接下來又是哪一位天子粉墨登台。
“管他是哪位天子,反正隻要謝大人還在內閣,這新政如常推行下去,是誰當天子都與我們無關。”
說話的是縣衙裡管事的老人了。
他家人口殷實,此前日日為稅賦所累,如今新政推行下來,自是笑得合不攏嘴,“這謝大人新政推行得好啊!我家五個小子再不用交丁銀了。”
旁邊自有人潑他冷水,“老李頭,先彆高興得太早,這一朝天子一朝臣,說不定換個天子,不再器重謝大人,這新政可就推行不下去咯!”
“去你的!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烏鴉嘴。”
那被喚作老李頭的捕快咬牙來啐他,一回頭,瞧見門口走進來的林鶯娘,又換了臉色打招呼,“楊姑娘來啦!來找越淮吧?”
“當然來找越淮的,難不成找你老李頭說話?”
說話那人雖是堵李捕快的話,但話裡揶揄,卻是對著林鶯娘的。
姑娘羞紅了臉,低著頭匆匆走過。
幾人看著她的背影,接著說話,是豔羨和感歎,“你說這越淮得是多好的命?幫人尋人沒尋著,反而自個兒得了個如花似玉的婆娘。聽說這楊姑娘還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呢!家產殷實得很,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咋就不砸在我的頭上?”
說話那人抬頭望天,明晃晃的日頭,照得他睜不開眼,又遑論有餡餅砸下來。
旁邊人笑他,“你倒是想,瞧你這副偷懶耍滑的勁兒,昨日去抓盜匪都不殷切,還是人家越捕頭趕在最前頭。人家姑娘怕是得瞎了眼,才能避開越捕頭瞧上你這個莽夫。”
姑娘轉角遊廊停步,將這些話儘聽進耳裡。
采雁替她抱不平,“瞧他們幾個,還是大老爺們呢!天天閒來無事儘坐在一處編排人。姑娘,我一會兒就告訴越捕頭去,讓他管製管製他手底下這些人。”
她說得義憤填膺,自家姑娘思慮的卻是另一件事,轉頭問采雁,“方才他們幾個是不是說,天子遇刺了?”
采雁點頭,“是啊,姑娘,怎麼了?”
林鶯娘心緒微亂,“你有沒有覺得天子遇刺這事很蹊蹺啊?”
新帝登基不過數月,他又正值壯年,本該有著大好前程,這時遇刺林鶯娘覺著實在蹊蹺。
她自己在泥濘處翻身,經曆遍了這世間炎涼,與人打交道向來都以最大惡意揣度。
但采雁顯然還很天真,“有什麼蹊蹺的?他們不是說了麼,行刺的人是宮裡的美人,那美人原先是齊王的人,她為了齊王報仇不是很應當麼?”
天真的丫鬟並不能理解自家姑娘的思慮,隻覺得她杞人憂天了。
“姑娘想那麼多做甚麼?管那天子遇刺是真是假,也與咱們無關。姑娘,我們現在已經不在金陵城了呀!”
是啊!
她們現在不在金陵城,也不是成安公主,她們隻是臨江城裡兩個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姑娘。
而現在,其中一個姑娘很快就要嫁人了。
兩主仆在遊廊裡走,丫鬟還不忘提醒姑娘,“姑娘往後嫁了人可不能忘了我,不能眼裡隻瞧得見姑爺瞧不進采雁了。”
她與未來姑爺爭風吃醋。
姑娘輕捏她的頰,柔聲安撫,“怎麼會,我最喜歡的永遠是咱們家的采雁了。”
采雁心滿意足,搖著自家姑娘的手往前走,須臾又想起一事,“姑娘,要不你也給我找個如意郎君罷,我也想要越公子這樣的。”
她說起這樣的話來絲毫不害羞,是殷切盼望自己也嫁得如意郎君的姑娘。
“好呀!”林鶯娘應得分外爽快,“等得閒我便幫咱們家的采雁籌謀籌謀,定找個比青山和長風還好的如意郎君給你。”
隱在暗處的人莫名被點了名。
他本來就叫采雁的話如當頭棒喝,如今又見她聽了林鶯娘的話喜笑顏開,應得分外高興。
心裡像打翻了醋壇子,越發酸溜溜。
主仆倆手挽著手,步履輕快在遊廊走。
徒留長風黯然不已。
他算是明了,這主仆倆沒一個有心的,俱是見異思遷的主兒。
這下,他和自家侯爺的漫漫追妻路怕是越發坎坷,前路無光了。
林鶯娘來值事房裡見越淮。
打開門,是姑娘明媚的眉眼,下一瞬,她瞧見他手臂上的傷,眉眼即刻落下來,“越公子,你受傷了?”
是昨日上山抓盜匪時受的傷,越淮首當其衝,一時不慎,手臂叫盜匪手上的刀劃了一下。
“沒什麼大礙。”
越淮解釋道:“不過就是一點小擦傷而已。”
他們抓人辦事,受傷是常有的事。
從前都不覺得有什麼,畢竟衙門裡都是些大老粗的漢子,誰也不會將一點小傷擱在心上。
是以方才說話時提也未有人提,林鶯娘自然不知曉。
如今見著了,才極是詫異。
“怎麼會是小傷?你都流血了。”
姑娘蹙著眉,萬分焦急,又見他臂上不過隨意包了個布條而已,眉頭蹙得更緊了些,“這樣隨意包紮怎麼行?”
她當真心疼他,這便要拆了布條自己重新替他包紮。
好在值事房裡東西備得齊全,包紮要用的一應物什皆有。
林鶯娘在越淮的指引下取了出來,又將他拉到窗前坐下,認真地為他包紮手臂上的傷。
姑娘靠得很近。
她今日身上熏得是君子蘭的香,幽香迷人,縈縈繞繞的,直往人鼻子裡鑽。
他耳根叫這香熏得微微發紅。
避開眼,低著聲問她,“上一次,我問姑娘的話,姑娘還沒有回答我呢!”
是上次他提議要自己娶姑娘的話。
本來麻利替他包紮的姑娘頓住手,沒有說話。
越淮一時急了,“姑娘是不是不願意?”
她看見郎君的焦急,這才抿抿唇,低聲說一句,“我願意。”
窗子裡的郎君歡喜得不能自抑。
窗子外躲著的長風聽著如遭雷殛。
他想。
完了,自家侯爺要是知道了,不定怎麼樣的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