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傾回家去。
路過有農田綿延,百姓耕種歇息,也在說新政的事,皆是喜氣洋洋的臉。
“老天開眼啊!如今這新政一出,我家那兩畝薄田,稅錢直接少了一半,這謝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爺。”
說話的是位老者。
有人插話點頭,揮舞著手裡的鐵鍬,激動不已,“你們知道嗎?隔壁縣剛開始有人不服,清丈田地時諸多阻撓,瞞報田畝,結果縣令就被革職了。”
“是嗎?”
農戶們議論紛紛起來。
“可不是。”
接話的農戶掀了草帽,在田坎處坐下,搖帽扇風,好不愜意。
“從前我還想著,便是新政出了又如何,也不過同先前一般,官官相護,總歸是落不著咱們百姓頭上。不想此番朝廷竟下了嚴令,凡阻撓瞞報者,革職流放。這下,衙門裡的那些貪墨胥吏是再不敢亂來了。”
農田地裡你言我語。
不遠處的槐樹底下主仆倆駐足聽著。
林鶯娘說不清自己現下心裡是什麼滋味。
她從來自私自利,隻考慮自己,卻沒想到當時自己無意間的一句話,竟改變了這麼多人的境地。
她又想起了謝昀。
她原以為謝昀那樣的人,從來都是將自己如阿貓阿狗般逗弄,是萬萬不會將自己所說的話放在心上的。
卻不知他不止是記在了心上,還將它整理完善,發布成了新政。
如今天下百姓人人受益。
采雁心裡也覺得自豪,“姑娘你看,他們都說這新政好。我覺得越公子說得對,姑娘隻是生錯了身份,倘若姑娘生作男子,畢竟另有一番作為。”
林鶯娘轉過頭來看她,“好呀!你這是也跟著旁人一起嫌棄我不是公子?”
她佯裝惱。
采雁忙解釋,“不是不是,姑娘是姑娘也很好。”
她是最忠心的丫鬟,向來隻覺得自家姑娘天下第一。
她掰著手指頭數,“姑娘生得好看,腦子也聰明……”
便是不管在何種逆境裡,也能想出法子來保全自己。先是江城林家,又是金陵謝家,最後進了宮也能帶著她全身而退。
采雁樁樁件件數,她對自家主子的崇拜從來顯露於麵上,現下更是激動,“如今姑娘就連想法都能和侯爺的新政不謀而合,真是厲害極了。”
“那是。”
林鶯娘叫她捧著哄著,倘若身後有條尾巴,現下隻怕要翹到天上去。
她洋洋得意,“我告訴你,你可不要說出去。那條新政正是我告訴謝昀的呢。”
她在外頭,膽子也極大,不叫侯爺,全名全姓叫他“謝昀”。
槐樹上躲著身形的長風聽了咋舌。
這林姑娘膽子是當真大。
如今自家侯爺聖眷正濃,青雲直上,誰見了不得恭聲恭敬喚聲“謝大人”。
就連新帝,見著自家侯爺也是一口一個“愛卿”,親近得緊。
采雁和她家主子一樣,渾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隻聽她說新政是她自己所想,越發激動不已。
“真的呀?”
正是此時,農田裡的幾個莊戶說到興起。
有人提議,要去城外的寺廟裡給謝大人供個長生牌位。
眾人齊聲響應,“對!立長生牌位!謝大人長命百歲!”
采雁極是惋惜,“可惜了,若是他們知曉這新政是姑娘提的,此時該立長生牌位的就是姑娘了。”
“是我想的有什麼用?”
相比較采雁,林鶯娘在這事上倒是顯得格外豁達。
她知道,若是沒有謝昀,這攤丁入畝的新政是萬萬不能推行下去的。
隻是到底心裡也惋惜。
如今新政推行,世人隻知內閣的謝大人,無人知她楊柳兒。
她也想叫人立長生牌位呢!
林鶯娘到底不忿,擰著手裡的帕子跺腳,嘴上也喁喁,“算是讓那混蛋揀了便宜。”
這一句越發沒有顧忌,那話裡的“混蛋”更是駭的長風險些從樹上跌下來。
林鶯娘這日裡歸家後沒少說謝昀的壞話。
說他往日裡算計自己的那些事,說他向來作壁上觀,八風不動的作派,說他表麵一套背地一套,最是個表裡不一的偽君子,這天下的百姓都是叫他這清風明月的模樣給騙了。
她說得多了,便是連采雁也聽倦了。
夜裡伺候她洗漱上榻,林鶯娘仍嘟嘟囔囔個不停。
采雁歎了口氣,“姑娘,要不明日我去寺廟給姑娘也供奉個長生牌位?”
她知道,自家姑娘心眼子小,眼巴巴惦記著這事呢!
“不要!我才不要這破什子的長生牌位。”
林鶯娘斷然拒絕,翻身睡去。
采雁看著自家姑娘這模樣,深深歎了口氣,推門出去。
采雁看得清楚,言行不一的又豈止金陵城裡的那一位,自家姑娘亦是如此。
正是黑黝黝,靜悄悄的夜裡,姑娘白日裡念叨了一天,眼下正是睡得昏沉,連房門何時叫人推開了也不知。
那人上前來看她。
月夜在窗,姑娘睡得沉,嘴裡卻還在嘟囔。
他湊近聽,隱隱約約聽見幾個字。
“偽君子……混蛋……表裡不一……”
是白日裡編排謝昀的話,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她是那樣睚眥必較的姑娘,連夢裡都是忿忿難平。
榻邊的人聽清,極輕地笑了一聲。
很輕。
但榻上的姑娘卻聽見了。
她從睡夢中緩緩醒來,借著窗透進來的月色,瞧見麵前的人影。
她萬分熟悉。
姑娘不可置信地撐著身子坐起,“謝……侯……侯爺……”
天可憐見,這樣驚駭的關頭,她還記得改口,沒有直接大逆不道地吐露出那個名字。
那人從善如流在姑娘的榻邊坐下。
是深不見底的眸,直直地盯著她,審視的意味在幽寂月色裡越發晦暗不明。
林鶯娘叫他看得心慌意亂。
月夜太深了,金陵距離臨江城也太遠了,她白日念叨了一日的謝昀,隻以為這是他入了自己的夢裡。
於是慌亂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既是夢,便沒什麼好怕的。
姑娘想。
她落下心來,歪著腦袋看謝昀,嘴裡不滿嘟囔,“你怎麼就算在我夢裡也是這麼一副高深莫測,生人勿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