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李卯從那嬌小如白羊羔般的身子抽身,立在床邊眉眼間帶著絲絲縷縷憐惜替紫檀解開那受累的馬尾。
團扇般的發絲傾瀉於枕邊,紫檀眼角噙淚珠,嬌顏似火,宛若白雪地裡驀然染上了一堆嫣紅花汁般,嘟著粉唇咕噥一句“劍子哥哥不要走”便蹙著眉頭昏昏沉沉睡去。
李卯歎了口氣,穿戴好衣物後便出了小屋。
紫檀第一次騎馬尚有不足之處,還需日日打磨。
但問題就在這兒,小姑娘家他心有不舍,每次一哭他就狠不下心,不像後宅那些夫人美婦,會儘數包容他的魯莽。
就是再過分也都能受著。
李卯出了園子,走到了那柵欄前,放眼望去在尋找某道身影。
但巍巍漆黑蒼穹之下,明亮望舒映照原野間,鬆柏隨風搖擺不定,風聲呼嘯灌入衣袖帶起陣陣寒意,不見白衣倩影,倒是看見不遠處官道上老薛背靠馬車抽著大煙,地上是一堆煙灰,已然等待多時。
李卯失望搖頭往前走去間,卻忽聞一聲細微踩動樹枝之聲自背後傳來。
李卯一怔,轉而腳步一頓,遠遠朝著老薛喊了一聲:“老薛,給我扔一把笛子。”
老薛輕唔一聲,隨後拍拍屁股坐起身,一溜煙鑽進車廂,片刻後不見人影,卻忽見一道碧綠長影劃破長空,飛向李卯。
李卯穩穩接在手中,二話不說抵在唇邊,雙手執竹笛,垂眸不思量。
身形如鬆亭亭,衣袂如旗招搖。
嘟——
笛聲悠揚,一如遠空般碧藍震蕩,滌蕩心魂,絲毫不曾壓抑其中綿綿情意與失落惆悵,老薛緩緩靠著馬車坐下,舉著那煙杆,老眼之中破天荒的也浮現幾分傷感。
如針如線,如風如冰,明明入口緩和綿綿,但咽到了肚子裡卻這般紮人。
明月當空,白衣獨立樹梢,一手依著樹乾,目光朦朧淒迷看向那絕世公子。
唇兒死死咬出一道齒痕,指甲嵌在那樹皮當中幾要扣出血痕。
笛聲落下,李卯默然垂放竹笛,走到馬車旁頭顱微垂,帶著幾分黯然沙啞:“走吧。”
老薛瞥了眼天際那風華身影,轉而長籲短歎登上馬車輕斥一聲:“駕!”
踢踏踢踏——
馬蹄聲聲響起,卷著塵灰紛揚離去。
女子被風沙迷了眼睛,逐漸看不見那輛馬車遠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女子從懷中取出一枚銀鳳簪,放在手心摩挲。
她沒有換上這根他人口中價值連城的華美簪子。
哪怕再精致,再珍貴。
因為她腦後的那根竹簪,是卯兒親手給她刻的。
“卯兒,忘了我....”
兩滴晶瑩淚珠順著那凝脂般的肌膚下滑,留下兩道濕痕,終而緩緩如斷線的珠子一般跌落樹梢,沉入大地。
行駛馬車上。
“少爺,您這樣就吹了首曲子完事就走了,我要是劍主我才不鳥你。”老薛嘴上開著玩笑,但眉宇間惆悵卻絲毫不減。
少爺哪哪都好,但就是個癡情種。
而且還犟,根本拉不回來。
即使身邊鶯鶯燕燕已經夠多了,但碰上那步夫人,碰上他師父還是會自己繞個彎躲進去出不來。
還是活的年紀小了。
若是換做他,就憑這武王世子的名頭跟勢力,先進入她們,再想方設法留住她們,最後日久生情這才是正道。
但是少爺他就偏不乾,就偏想做那些什麼先讓人心服口服接納他,然後才要吃肉。
唉,少爺真是糊塗啊。
完全不懂對方身不由己,一到了深夜就emo。
有些時候就得霸王硬上弓。
你看看那祝道宗,是不是就是這樣成的?
雖然兩人之間關係很尷尬,但至少現在來說兩人起碼還能在一塊兒相處,慢慢消去隔閡。
而且彆說留人下來的理由了,估計柷夫人自己就會找理由留下來,比如騙自己跟青風認親,不得不留下來雲雲。
先不說有沒有動心,就是這年紀沾了葷腥哪還不能銘記於心的?
但是少爺此舉他也能夠理解,無他少爺更貪一些,想要將對方心身沒有一點缺漏的偷走。
將選擇權全部交給對方,不逼迫不設計,完完全全是出於尊重,為的就是少爺不想他們日後相處時產生任何隔閡。
這麼好的男人哪裡去找?
老薛捶胸頓足。
這長相身世談吐,無論江湖還是聯姻,換做彆的誰家小姑娘見了不迷糊?
勾勾手指就神魂顛倒了。
可偏偏他家世子就喜歡那些有韻味的夫人
喜歡夫人也就算了。
而偏偏要命的是,人也不是什麼隨便的婦人,人是書香世族出來的大家閨秀,族訓鮮明聞名,另一個是與世隔絕但又保守死板的昆侖山宗主。
造孽啊!
但可能少爺就是喜歡這種欲拒還迎,難以征服的調調?
李卯將笛子放到暗格中,眸光微垂淡淡道:“儘人事,聽天命。”
“唉。”
老薛長歎一口氣,止住嘴沒有再說話。
這玩意他是勸不了了。
隻能看少爺自己怎麼斡旋。
那步家夫人因為這事跑到了江南,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估計也是沒想好該怎麼處理跟少爺的關係。
馬車緩緩遠去。
月兒亦然明亮,照啊照啊,直到照到了同一片天地下的江南水鄉。
步家宅邸,寬闊無波的靜心湖旁朱紅水榭之中,端坐著一位溫嫻豐腴美婦,身著淡黃棉裙,發盤高聳,其眸光溫柔,麵若梨花,舉手投足間儘顯大家風範,賢淑柔和。
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來的暖和,反倒因為時而乍寒乍暖更讓人來的容易生病些。
伴著濕冷空氣,讓人一陣肌肉打顫。
步夫人攏了攏身上披風,無言看著水中月,聽著林間風。
“夫人,老爺說了,年前府上有一隻船要去京城,如果您真的想回去過年的話,就可以搭著過去。”小紅立在一邊眸光晶亮,興高采烈說道。
馬上就能重新見到世子了!
步夫人眼瞅著小紅那模樣啞然失笑,轉而便抿起紅唇,眸光複雜逃避小聲問道:“小紅,你說我該不該回京城去?”
小紅眼珠子一轉,上前挽住步夫人的胳膊,殷殷勸導道:“當然應該!”
“先不說公子在京城過得怎麼樣,就是換句話講您的妙音樓這麼久沒了主心骨,多少有些不妥。”
“那可是您的心血啊!”
小紅目光期待哀求道。
步夫人睫毛微垂,長長歎了口氣。
雖然小紅字字沒有提卯兒,但是那眼神裡的東西她豈會看不出來?
她何嘗沒有想他?
隻是
她現今還沒有想過該怎麼跟他見麵。
明明當初一走了之就是想一刀兩斷。
可是到了如今她卻又止不住的傾瀉思戀之情,一如長江般滔滔不絕。
她此時的心境好似那藕斷絲連般,斬不斷,理還亂。
沉默良久後,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聲傳出。
“嗯,那就回去吧,年前回京城裡看一看。”
“恰好樓裡的一些年賬我得親自去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