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一封信(1 / 1)

茫茫黑夜之中,萬家燈火僅剩一二泛舟漁火。

白天臨近年關的張燈結彩,爆竹聲聲也都了無痕跡,唯留下一片寂靜。

而此時之彎彎灤河畔,以兩半彎圓為廣場的銅鑼灣之中也是如此。

有娘們的回家滋潤,沒娘們的去勾欄點姑娘。

他們雖說是朝廷的鷹犬,但該歇著還是得歇。

最為高大的朱紅樓棟上,二層處一間廂房此時正幽幽向外放著光亮,門牌之上寫著兩字——

萬封

窗紙間隱約可見其中坐在桌前的壯實人影。

與此同時,大門處緩緩踱步走出一嬌小人影,手臂挎一籃子,正搓著手取熱,粉唇不停嘟囔著“這麼冷的天”,隨後朝門前侍衛打過招呼後邁入大門。

“咦,萬叔還沒走?”楚休休仰著臉看向那一間亮著燈的屋子,發出疑惑輕咦聲。

楚休休沒有多看,扶了扶官帽悶悶不樂的走向自己的房間。

“大晚上的非得喊我過來查資料,你們怎麼比我還笨!”

不過

楚休休轉念一想。

也是,要不然她怎麼成了金鑼,而他們隻是她手下?

看來她確實聰明。

楚休休一掃陰霾,哼著小曲用鑰匙打開門,邁入屋中。

“也不知道李卯罌粟那一事有沒有了著落...”

哢吧——

門扉關上,發出一聲輕響。

頭上二層屋中那男子機警一動耳朵,眉頭微蹙,但待聽清是哪一間屋子發出的聲響後眉頭緩緩舒展,繼續借著油燈凝神看向桌案上的一封密信。

“萬封,王爺急命,年前時分要見李卯殞命,屆時會有人手幫你,你要將李卯引入局內。”

“功成之後,你便可退下同你妻女團聚,錦衣玉食。”

萬封一雙銳利似鷹的眼睛閃過幾分艱難,將那封密信放在油燈上燃燒殆儘,長吐一口氣後將後腦靠在椅背上擰眉沉吟。

這封信完全就是趕鴨子上架。

不說李卯已經受過兩次刺殺,其周遭防備定然大幅加強。

就是上次那絕嗣解藥一事,他們也多半能察覺到銅鑼灣裡出了什麼奸細。

此事難,難,難於上青天。

但既然上頭命令下來,他自然不敢違抗,就是砸破頭腦也要找出個法子引蛇出洞。

萬封眸光晦暗,抿唇不語,一張小麥色乾皮粗糙麵龐於昏黃燈光下愈顯暗沉。

若想再次調動李卯行程,就必須要從其身旁之人下手。

讓他自己去動,這樣他的警惕心才會最小!

萬封不覺間視線瞄向牆上掛著的眾金鑼令牌,停在那“楚”字之上忽而眉頭一展,隨後眸子微眯取出一張信紙來,撩起袖子開始寫字:

“年前屬下定然會除掉李卯,屬下會以與李卯相熟之人為由將其誘引入局,馬年之前,定然馬到成功,望王爺...”

萬封正凝神寫字時,門扉卻突然敲響。

叩叩——

“萬叔?”門外傳來一聲嬌糯呼喚,接著也沒有吭聲,那門竟直接要推開!

萬封擰眉抬眸,接著便神情一緊,暗喝一聲莽丫頭,也來不及將信紙封入,連忙手肘支著桌案將信紙攏在雙臂間陰影當中。

“萬叔,你怎麼還沒走?”楚休休探進來一個腦袋,疑惑的眨眨眼,留意到萬叔臉上一隱而逝的緊張。

萬封皺著眉頭,凶容畢露輕斥一聲:“毛丫頭,誰讓你進來不敲門的?”

楚休休抱歉揉揉腦袋,手裡正端著一小碗燉的豬五花,五花三層,明晃晃,油亮亮,糖紅色,看起來甚有食欲:“萬叔,我爹給我做了些紅燒肉晚上填肚子,我看你也在這兒,就想著上來給你端些。”

萬封看著楚休休那雙烏溜圓的杏眼,終是不耐煩的擺擺手無奈歎氣:“進來吧,下次記著一定要敲門,若是裡麵是些大人物同我在談機密,保不準你就要掉腦袋!”

“哦,我記著了。”楚休休弱弱將碗往前遞了遞,“都該過年了咱還是這麼忙,萬叔你吃些熱熱身子,我爹剛做的。”

萬封下意識想要拒絕,但看著近在眼前的香氣繚繞

恰巧他晚上取信後一直忐忑不安沒敢打開看,到了深夜都沒有吃任何東西。

隻是吃個肉。

萬封咽了口唾沫點點頭,楚休休嫣然一笑,從小籃裡取出一雙筷子遞給了萬封。

兩人相對一張桌子坐下,一人一碗把子肉吃著。

楚休休開著話茬,萬封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狼吞虎咽碗中五花肉。

“萬叔,過年了你回老家嗎?”萬封在銅鑼灣是出了名的不著家,從來沒有人聽說過他家人的消息。

萬封筷子一頓,搖搖頭:“回什麼,事這麼多。”

楚休休蹙著眉頭道:“那萬叔你就不想家,過年了也不跟家人在一塊兒聚聚?”

“聚什麼,給錢就行了。”萬封咬了一大口肉,麵無表情道。

楚休休眼看萬封碗中肉見底,便將椅子往後頂起身,自己碗裡的肉全都刮到了萬封碗中,萬封身子微微後仰,沒有阻止。

起身間楚休休將碗筷頓在手中,眼瞅著萬封身前的一張信紙好奇道:“萬叔,你給誰寫的信?”

萬封一抿筷子,眼底閃過些微慌亂,但麵上仍是坦蕩自如:“給女兒寫的,跟你年紀差不多大。”

“萬叔你還有女兒?”

楚休休眉眼雀躍,那邊還想湊過去看,不過就被萬封給蓋住。

楚休休嗬嗬傻笑兩聲往下坐去,可誰曾想忘了剛才椅子向後退了退,直接坐了一個空!

噗通——

“哎呦!”

楚休休直接坐到地上摔了個結實,手裡的碗也同時飛了出去,劃過一個拋物線在萬封關切的目光下直接將那裝滿醬汁把子肉的木碗給撞了下去。

萬封看著身上的把子肉汁眼角一陣抽搐,扶著額頭無語道:“笨手笨腳的,你出去,我要去換衣服。”

楚休休揉揉屁股,灰溜溜往外走。

萬封見楚休休出去,麵上不耐煩的神情這才一鬆,看著桌上那被湯汁浸沒的信紙皺著眉頭,不過一會兒再寫一封便是。

萬封不再理會,隨手將一張新紙蓋在上麵擋住,走到內室準備衣服。

不過再取出衣服中的一塊兒玉佩時,萬封忽而動作一頓,坦露精壯上身趴在窗邊,眉宇間縈繞一股子惆悵思念。

而門邊的楚休休走到一半,突然一拍亮堂腦門想起碗筷還在屋頭,自嘲一句忘性大之後便折身返回。

“萬叔?”

楚休休再次將腦袋探入門扉,細弱蚊吟喚了一聲。

見外廳沒人,楚休休知道萬叔多半是去換衣服,也沒想著再去打擾,自己快步走過去撿桌上的碗筷。

看著桌上那點點湯漬楚休休懊惱搖頭,隨手從籃子裡取出毛巾揭開桌上的紙張就要往那汙漬上擦去。

但是手中紙張剛剛揭到一半,一張到處點著紅色湯汁的信紙便映入眼簾。

楚休休一愣,視線不可控製的就瞟見了上麵依稀可辨的字眼——

“除掉李卯...”

“...為由誘引入局”

啪嗒——

楚休休表情呆滯,瞳孔懵然放大,手上悚然一顫,筷子猝不及防掉落在地發出幾聲劈啪聲響。

“誰!”內室傳出一聲冷厲暴喝。

楚休休眼神一慌,忙將紙蓋上去撿地上的筷子。

隻是瞬間一著裝齊整的中年鷹眼男子便手裡攥刀撩開了門簾,看著若無其事捋頭發的楚休休疑惑一皺眉:“你回來做什麼?”

楚休休牽強笑了一聲,指了指手裡的碗,支支吾吾道:“沒什麼,就是碗...”

“落下了...”

萬封打量楚休休良久後麵色稍稍緩和,將刀放到一邊:“你怎麼進來又不招呼?”

楚休休那邊卻是已經步子移到了門邊,對著萬封歉意一笑:“萬叔,我喊了,你沒聽見而已,我這就走,這就走。”

“嗬嗬。”楚休休扯出一個笑容,隨後將門帶上,沿著廊道走。

起初還是小步小步,到了最後兩條腿越來越快,好似像在逃脫什麼一般快跑鑽進了自己的房間,緊緊關閉門窗驚魂未定的癱坐在門後,雙手抱著膝蓋,眼神空洞不可置信。

樓上萬封眉頭仍是沒有舒展,走到桌邊揭起蓋著的紙,注視許久後將信攥到了手裡,一同喂給了火苗。

呼——

一瞬之間隻剩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