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
劉基在鬆江的府邸位置很好,處於核心位置,一開始劉基是拒絕的,不過後來為了更好的開展工作,他也就搬來了這裡,這裡占地並不算大,裡麵的布置也很樸素,事實上,他對吃住要求不高,儘可能保持著節儉的習慣。
此時,劉基站在書房的窗前,便可以望見府門外黑壓壓的人群。上千名工人聚集在門前,他們舉著破舊的衣衫,喊著口號。清晨的陽光照在他們憔悴的臉上,映出一張張憤怒而絕望的麵孔。
工人們說要見您,不然就要砸機器了!
管家的話還在劉基的耳畔回響。
劉基深吸一口氣,轉身下樓,他知道,自己必須麵對這一切。蒸汽機的出現改變了紡織業,但也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他原本以為這是進步,可現在,他也有些不確定了。
還我工錢!
我們要活路!
蒸汽機害人!
工人們的喊聲不斷從府外傳來。
這時,管家又匆匆跑進來,老爺,官兵來了!
劉基心頭一緊。
他快步走到前院,透過門縫便看見一隊官兵正朝這邊趕來,領頭的千戶騎著高頭大馬,腰間的佩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讓開!都讓開!官兵們揮舞著長槍,驅趕著人群。
工人們卻不肯退讓。
楊德發站在最前麵,跟著人群一起喊:我們要見劉老爺!讓他給我們一個說法!
事實上,鬆江特區的人都明白,這個特區的話事人是誰。
所以,無論是有組織的,還是沒組織的,他們都不約而同的聚集到了劉基的府邸門前,而且人越來越多,烏壓壓的全是人,把劉府以及周邊的街區圍得水泄不通。
而官府這邊自然也是聞風而動。
放肆!
千戶厲聲喝道:聚眾鬨事,按律當斬!
官兵們舉起長槍,寒光閃閃的槍尖對準了手無寸鐵的工人們。劉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隻要一聲令下,這裡就會變成修羅場。
但是工人們仍舊不肯讓。
因為退一步就是死路,他們已經無路可退,雙方對峙起來,現場亂成了一鍋粥。
住手!
劉基推開大門,大步走了出去。
清晨的寒風吹起他的衣袍,他掃視了一眼,看見楊德發眼中的怒火,看見老趙臉上的傷痕,看見無數雙充滿絕望的眼睛。
很多工人其實他都很熟悉。
楊德發一家子是外省逃荒來的,來到鬆江府的時候,鬆江府剛剛劃定為特區,而劉基也正在推廣改良過的織布機,招工的時候,很多人都不信,楊德發是一個響應的,所以,劉基對他的印象比較深刻。
還有老趙,老李等等,劉基常年走在一線,經常到各個廠區裡麵去視察,所以也認識不少工人。
而工人們當然也全都認識劉基。
劉老爺!
“劉老爺為我們做主啊!”
劉基的出現,讓工人們騷動起來。
而官兵們也讓開一條路,千戶下馬行禮:劉大人,這些刁民
他們不是刁民!
劉基打斷他:他們都是我們的工友!
“放屁!”
工人中有人激動的大喊了道:“說得真好聽啊,需要的時候就是工友,不需要的時候就是刁民!”
“就是,工作都沒了,還工個屁的友!”
“他劉基就是站在廠主鄉紳那邊的,蒸汽機就是他搞來的,現在又假惺惺的貓哭耗子,我呸!”
人群中再一次騷動起來。
騷動中,不知是誰扔了一塊石頭,擦著劉基的耳邊飛過。
千戶連忙擋在劉基麵前,臉色鐵青,吼道:攻擊朝廷命官,你們這是造反!是誰?站出來!否則我給你們全當反民抓了!
工人們人多勢眾也不怵,和官兵這邊頂起來了。
眼看事態就要愈發嚴重。
這個時候,楊德發拚命擠到最前麵,喊道:大家冷靜!劉老爺是個明事理的人,咱們好好說
還說什麼說!
一個年輕工人打斷他,他的臉上有一道新鮮的傷疤,是前幾天在碼頭找活時被人打的,我娘病了,就等著工錢買藥,現在工作沒了,你讓我怎麼辦?
“立馬散了!”
千戶吼道:“膽敢留下來,有一個抓一個!”
“抓啊,反正我爛命一條,你抓啊!”工人們並沒有被嚇到。
千戶舉起來手,就要下令抓人。
而這時,一個手卻是伸出拿下千戶抬起的手,千戶正想發作,回頭一看那人卻是劉基,隻見劉基按住他的手後,抬步走向鬨哄哄的人群,官兵們想要阻攔,他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劉基一步步走出官兵保護的範圍,直麵所有工人。
工人們也沒想到他會直接走到人群麵前,湧動的人群一時間竟是安靜了下來。
“各位工友,請聽我說一句可好?”
“蒸汽機的推行,這是國策,但是現在,我不想跟大家夥談國策,我隻想跟大家夥說一聲……”
“對不起!”
他深深鞠了一躬:各位工友,是我劉基對不住大家!
工人們愣住了。
他們沒想到,這個高高在上的劉老爺會向他們鞠躬,認錯。
蒸汽機之事,確實是劉某考慮不周。劉基直起身,我向大家保證,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什麼交代?有工人高聲質問道。
“一句話就把我們打發了?!”
對啊,我們的活路在哪裡?
劉基抬手讓工人們再次安靜下來,道:三天,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給大家一個說法,大家先回去,好不好?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仍舊有工人不相信。
“那你憑什麼不相信我?”
劉基反問道:“你們不相信我,還能相信誰?”
工人們這一次竟是啞口無言。
是啊。
除了劉基,他們還能相信誰?
工人們一時間沒了話語,麵麵相覷,這時,帶頭人之一的李秀才站出來道:好,我們就信劉老爺一次。
“好!”
“劉老爺可一定要替我們做主啊!”
百姓們是善良的,同時也是沒有退路的,現在封他們,除了相信劉基,沒有彆的一點辦法。
天空漸漸下起了雨,而地麵的人群也漸漸散去。
而劉基仍舊站在原地,雨水打濕了他花白的頭發以及仿佛一下子就滄桑了的臉龐。
“老爺,下雨了,我們還是先回屋吧。”管家在一旁勸說道。
劉基卻是搖頭:“立刻備馬,我要上京師!”
……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京師,這裡也正籠罩在一場傾盆的夏雨中。
皇城,朱標站在禦書房的門,望著簷角如斷線的珍珠般滴落的雨珠,心中卻是一片火熱,他剛從遵化回來,身上還帶著鋼鐵廠特有的煤煙氣息,想到父皇即將聽到的彙報,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袖中的奏折。
標兒,進來吧。
朱元璋渾厚的聲音從殿內傳來,朱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入,禦書房內,朱元璋正伏案批閱奏章,案頭堆滿了各地送來的文書,他抬起頭,目光如炬:你剛從遵化回來?
回父皇,正是。朱標躬身行禮,兒臣此去遵化,親眼見證了蒸汽鼓風機帶來的變化。他說著,從袖中取出奏折,這是詳細彙報。
朱元璋接過奏折,卻沒有立即打開,而是示意朱標繼續說下去。
遵化鋼鐵廠如今日產鋼鐵已達萬斤,是往日的三倍有餘。朱標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占城國訂製的刀劍已經完成九成,燧發槍和火炮的生產線也已建成。鬆江府訂製的蒸汽紡織機正在加緊製造,預計下月又可以交付一批。
“好啊!”
朱元璋的眼中放光,他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激動的道:好啊,好啊!如此一來,我大明可還有敵手?
朱標繼續說道,而且,據兒臣的了解,因鋼鐵產量大增,山西那邊的煤礦已擴大開采規模,新增礦工三千餘人,這些原本靠天吃飯的農民,如今都有了穩定的收入。
朱元璋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凝視著朱標:標兒,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朱標一愣,隨即答道:意味著我大明盛世將至,日月經天,山河永明。
不止如此。朱元璋走到窗前,望著雨幕中的宮牆,這意味著天下將變,還記得朱先生說的話嗎?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而生產關係又反作用於生產力。這蒸汽之力,果真如朱先生所言,正在開啟一場不可思議的變革。
朱標深以為然的點頭,其實不用朱元璋說,在薊州的這段時間,他已經可以明顯且深刻的感受得到蒸汽機帶來的改變……
父子二人正在禦書房內說著話,而禦書房外,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臣正急匆匆而來,不是彆人,正是當朝宰相李善長。
“李相請留步。”守門的兩個太監攔住了李善長。
李善長問道:“皇上在裡麵嗎?”
“在。”守門的太監接道,“這麼急,怎麼回事?”
李善長道:“有急事,我得立刻麵見皇上。”
“再急的事現在也不能進去,太子殿下在裡麵。”其中一個太監低聲往禦書房內一指。
李善長咽了一口唾沫,也壓低了聲音:“是造反了!得立刻稟報。”
“造反了?”
兩個太監對望了一眼,立刻露出了緊張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