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

聽說是造反，兩個太監也不敢再怠慢，連忙道：“李相請稍等！”

言罷，一個太監便進去通報。

李善長則在外麵焦急得來回踱步，等了好一會，這才等到了太監允許進入的通報。

“皇上！殿下！”

李善長剛一進入，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鬆江府出大事了！”

朱元璋眉頭微微一皺，問道：“怎麼了？”

“據報，”李善長喘著粗氣，“鬆江府工人聚眾鬨事，數千人圍攻劉基府邸，場麵近乎失控，差點兒就釀成流血事件！”

朱元璋眉頭一下子皺得更深了：“怎麼會這樣？”

“蒸汽機！”李善長擦了擦汗，回道：“鬆江府最近出現了一個叫做蒸汽紡織機機的物件，據傳，此物件勝人力數十倍，而且可以自動運轉，正是因為蒸汽紡織機的出現，導致了大量紡織工人失業，走投無路，民怨四起，謠言遍地，‘反正是死，不如反了’之聲不絕於耳，就在昨日，數千工人更是聚集起來，圍攻劉基府邸！”

“此事如今已釀成人禍，若再不加以處置，恐要釀成彌天大禍啊，皇上！”

李善長言辭懇切，言之鑿鑿。

聽罷這話，朱元璋和朱標都是露出訝然的神色，下意識的互看了一眼。

就在剛剛，朱標還向朱元璋彙報了蒸汽機在薊州那邊的應用，蒸汽鼓風機的出現，不僅解決了人工鼓風的難題，還提高了鋼鐵的產量，而隨著鋼鐵產量的提升，山西那邊的煤炭業也隨之得到進一步的發展。

怎麼到了鬆江特區那邊，就是另外一番模樣了？

不過朱元璋意外，但也不是特彆的意外。

因為當初去朱辰書店那裡，朱辰提出蒸汽機取代人工的時候，馬皇後已經提出過這個問題，隻是沒想到如此之嚴重。

當時朱辰是怎麼說來著？

朱元璋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事實上，李善長也在暗暗觀察朱元璋和朱標的反應。

見皇上和太子第一時間雖有驚訝，但卻沒有震怒，甚至都沒有他著急，這著實是在李善長的意料之外。

造反，這自古以來都是一個極其敏感的詞彙，光是這一個詞，就足以讓多少人嚇得魂不守舍，多少人為之身首異處。

在封建王朝的漫長歲月裡，造反往往與叛亂、謀逆、起義等詞彙交織在一起，成為統治者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

所以，無論是哪個皇帝，在聽到這個詞的時候，都應該是震怒的。

特彆是像朱元璋這樣的開國雄主。

然而……

此刻，朱元璋下意識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了李善長的意料。

好像他已經知道了一般。

難道說……

李善長狐疑道：“皇上，您……您已經知道了？”

朱元璋卻是不置可否，而是問道：“善長，這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這……”

李善長因為來得急，所以並沒有多想，此刻朱元璋問起，他也隻能腦子猛轉，沉吟片刻後道：“臣以為，首先選定欽差前往鬆江府，采用雷霆手段，先將情況穩定下來，其次，調查整件事情的原委，視調查的情況，該抓抓，該罰罰，如果暴動的原因是政策上的不合理，應當考慮調整相關政策，最後，將引起此次暴動的相關人等繩之於法，繼而安撫民心，平息民怨。”

朱元璋點了點頭。

如果是以往，定然是按照李善長說的去做了。

但是現在，他卻不是這麼想了。

見皇上沒有說話，李善長也是連忙道：“當然，這隻是臣的一麵之詞，臣以為，此事乾係重大，還需召集百官商議。”

然而，讓李善長再一次心驚的是，對於自己召集百官商議的這個提議，皇上竟是出現了片刻的遲疑。

如果是以前，皇上第一時間就是召集百官商議了，哪裡還會等自己提議？

朱元璋沉吟片刻，終是開口道：“好吧，傳咱的旨意，京師三品以上的官員立刻到奉天殿議事。”

“臣，遵旨！”

李善長領命而去……

……

奉天殿。

百官再次聚集一堂，井然有序。

鬆江府的事情已經一傳十十傳百，在短時間內鬨得沸沸揚揚，在場的幾乎都已經知道了。

皇上還沒到，所有人都在低聲議論紛紛。

片刻後。

朱元璋和朱標到場，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一番朝堂禮儀過後，朱元璋開口道：“諸位臣工，鬆江府的事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都說說吧，有什麼看法。”

很快，便有官員站了出來，正是胡惟庸。

“皇上，臣以為，此事皆因商人逐利忘義所致！鬆江府縱容商賈行商，那些商賈，為謀暴利，不惜以什麼蒸汽機取代人力，此等奇技淫巧，奪民之業，致民之怨，實乃禍國殃民之物！更可恨者，這些商人目無王法，私自開設工坊，聚斂財富，實乃國之大患！”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激昂：“皇上，農桑乃立國之本，自古皆然。商賈之事，不過是末業。如今鬆江府重商輕農，致使大量農民棄田從商，長此以往，國本動搖，動亂必起啊！”

這話一出，在場的官員幾乎都是點頭。

胡惟庸這話說到他們心坎裡了，其實這也是他們想要說的。

鬆江特區成立了兩年有餘，第一年便給大明的財政帶來了重要的支撐，第二年更是直接讓連續赤字幾年的財政扭虧為盈。

這簡直可以說是奇跡。

但是，越是這樣，他們就越感到害怕。

因為隨著鬆江特區經濟的發展，鬆江特區那邊已經開始打破封建土地所有製的束縛，推動土地改革和市場化，這直接威脅到地主階級的利益。

而他們則是地主階級的代表。

所以不管和胡惟庸的關係如何，此時的他們是站在同一戰線的，或者說，他們此時已然成了同一根繩上的螞蚱。

很快，便有大臣站出來，緊接著說道：“胡大人所言極是。臣近日查閱各地糧倉，發現鬆江府周邊州縣，糧食儲備已不足往年三成。究其原因，正是農民見商賈獲利豐厚，紛紛棄農從商。若任其發展，不出三年，江南糧倉將無糧可存！”

這話，再一次讓百官點頭。

又有大臣站出來：“諸位大人所言極是。臣近日因為公差去了一趟鬆江府，親眼目睹那些商人的奢靡生活。他們住華屋，穿錦衣，食山珍海味，儼然一方諸侯。更可恨者，這些商人竟敢僭越禮製，家中擺設、服飾規格，皆逾製違禁。此等行徑，若不嚴懲，何以維護朝廷威嚴？”

“不錯，鬆江府的商業之風若不遏製，必將影響全國！”

“商賈之民，無仁義之心，不可與仕，不可與學啊！”

“臣等附議！”

奉天殿內一時間響起了一片附和之聲。

反倒是朱元璋沒有太多話語和表情，他掃視了一眼，卻注意到工部尚書?單安仁始終沉默不語。

“?單愛卿，”朱元璋點名道，“你主管工部，對此事有何看法？”

?單安仁出列，躬身道：“回皇上，臣以為，此事不能一概而論。對於此事，臣也了解過，說句實話，蒸汽紡織機是臣見過最精妙的設計，不用人工，效率奇高，堪稱神物，臣以為，此物可為我大明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利益。”

“荒謬！”

胡惟庸厲聲打斷，“?單尚書此言，莫非是要為那些奸商開脫？自古以來，重商之國，無不速亡。春秋戰國時期，齊國重商，終為秦所滅；宋朝重商，終為元所亡。此等教訓，難道還不夠深刻嗎？”

“商賈逐利，必然導致農民棄田。農民不耕，則糧食不足；糧食不足，則民心不穩；民心不穩，則天下大亂！皇上，此乃動搖國本之舉，萬萬不可姑息啊！”

“不錯，皇上，商業或許帶來了財富，但也在摧毀了我們的國本！農民離開土地，田地荒廢，傳統的生活方式正在消失！我們不能為了眼前的利益，犧牲整個國家的根基啊！”

百官慷慨激昂，言辭激烈，再一次表達出對於鬆江特區縱容商業發展的強烈憤慨。

事實上，這些大臣們也不傻，他們當然知道這個蒸汽紡織機很厲害，而且他們也知道皇上是支持鬆江特區，支持劉基的。

但是如果任由其發展下去，就不僅僅是影響他們利益這麼簡單了，而是那些他們曾經最為鄙夷的商人，經過財富的不斷積累，有可能參與到政治當中，借此提升社會地位，甚至取代他們。

他們如何能不防？

就算他們不知道皇上出於什麼原因和考慮而去支持最被鄙夷的商人，但是他們定然是要拚命維持以農業為基礎的社會秩序和地主階級的統治地位。

現在鬆江特區出事，可以說是按住商業抬頭這個趨勢的最好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把將其扼殺，免得夜長夢多。

代表了地主階級的他們和鬆江特區新興的資產階級之間的矛盾可以說是已經放到了台麵上，徹底爆發。

而皇位上的朱元璋卻是沒有說太多，事實上，他也不想聽再多了。

如果是以前，剛剛任意一位大臣的話，都足以讓他撤掉劉基，甚至下獄問罪，滿門抄斬。

但是現在，他的腦海中非但沒有那種想法，反倒是浮現了朱辰的一句話，新事物在誕生之初，必然會遭受到舊事物的劇烈反抗和鎮壓，乃至扼殺。

待百官講完，朱元璋開口了。

“傳旨！命劉基即刻進京述職！若不能妥善處置此事，嚴懲不貸！”

……

然而，旨意還沒有到鬆江特區，劉基當晚就已經回到了京師。

鬆江特區離京師並不遠，劉基星夜趕路，日夜兼程，總算是在第二天晚上趕回到了京師。

劉基回到京師的第一件事，自然是麵見朱元璋。

朱元璋看了一眼風塵仆仆一臉憔悴的劉基，也沒有太多的話語，隻是說了一句。

“明日卯時，在宮門外候著。”

“遵旨！”

劉基趕緊領命，心中卻是忍不住的一陣激動。

因為他知道，這是要去朱辰的書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