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以後，許白就幾乎天天都會過來谘詢室這邊。

一開始的那點兒好被許白記在心裡，喜歡慢慢發酵膨脹，最後把他整顆心都占滿了。

……

於野都能看出來的事，他不相信溫迎看不出來。

“那個陳禾。”於野拿著杯氣泡水，是許白送過來的，“你怎麼想？就讓人家這麼一趟一趟的跑？”

溫迎頭側過來，他工作的時候會把頭發梳上去，用發膠打的整整齊齊，“我可沒要求他做什麼。”

“……”於野被結結實實噎了一下，歎口氣。

他跟溫迎算是比較熟——溫迎這個人看似溫和包容，跟所有人都能說說笑笑打成一片，實際上防備心很重，邊界感也強，偶爾露出的冷漠眼神更叫人心驚。

一個專業的心理谘詢師，不應該有這樣的情緒。

於野剛發現的時候也試圖疏導，但他失敗了。

溫迎不再回答他的提問，反而是用形狀流暢的一雙鳳眼看著他，“於野，你跟我說這些，是想拿我做個案嗎？”

於野心臟亂跳，他承認，被溫迎洞穿一切、仿佛無機質的眼神嚇住了。

從那開始，於野就對溫迎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於野又低頭就著吸管喝了口，氣泡在口中“噗嚕噗嚕”炸開，說，“陳禾挺喜歡你的。”

沒辦法，於野是個正義和道德感很強的人，有些話他至少得說出來心裡才能舒服。

“嗯。”

於野：“雖然看著非主流一點，但相處下來就會發現他人不壞，你——”

“你覺得我會害他嗎？”

溫迎話說出口，於野渾身一僵。

“……我怎麼會害他呢。”

溫迎不再多言，他看看桌子上那一堆吃喝，“你想辦法解決掉，放在這也不好看。”

溫迎站起來，回了自己的休息室。

西裝外套脫下來，領帶扯鬆，透過玻璃模糊的反射，溫迎看到了自己的臉。

陳禾，陳。

聽到這個姓氏的瞬間，溫迎隻覺得胃部一陣翻湧。

總不能有那麼巧的事情吧？世界上姓陳的那麼多，偏偏就碰上了最不該碰上的那一個。

墨菲定律說：如果你擔心某件事情發生，那麼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溫迎看著跳出來的資料，臉上肌肉抽動，想著撞到自己的青年堪稱滑稽的裝扮，心中半是暢快的想——看啊，原來你和朝思暮想的男人養出來的孩子，也就隻有這個樣子！

許白：【跟我說說唄，陳禾到底是怎麼能頂替溫迎的？陳禾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這事兒陳母其實知道吧？】

六兒“滋啦”一聲，顯然是被說中了。

溫迎身體向後，靠在沙發上。隻要閉緊雙眼，噩夢似的聲音就陰魂不散的響起來。

“小禾，你一定得有出息，一定要有出息！要不是因為你爸身邊的那個女人，媽媽早就帶著你過上好日子了……不過很快了，很快那個女人就不會再纏著你爸爸了。”

“到時候你就是名正言順的陳家人，不用再姓羅，也不用在這裡吃苦。”女人興奮的捏著他的肩膀，生疼。

溫迎記事早，那時候不太懂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隻是茫茫然的記住了。

這時候羅韻對溫迎還是很不錯的，偶爾還會做飯給他吃。

可是當這些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他們母子倆還是住在這層公寓裡的時候，羅韻就逐漸變了。

日複一日的等待耗儘了她所有的耐心，讓羅韻越來越暴躁，她開始回家越來越晚，後來甚至會一兩天都不回家。

七歲那年溫迎踩著凳子給自己煮泡麵，鍋裡熱水剛“咕嚕咕嚕”開始翻滾的時候，羅韻推門回來，撲麵的酒氣讓溫迎皺起眉頭。

六月份，睡衣單薄。

羅韻看見他就衝上來，雙目通紅的尖叫，“為什麼！為什麼我還不能嫁到陳家！”

溫迎想要躲閃，終究晚了一步，滾燙熱水濺出來，順著手腕燙了好長一道。

他跌倒在地，看著女人嗚嗚大哭，在哭泣時又伸手把家裡砸的亂七八糟，巨大混亂的聲音叫物業都找上門來。

“是你！是你還不夠爭氣！”羅韻抓著溫迎胳膊，燙出的水泡被蹭破，疼得鑽心刺骨，溫迎看著媽媽漂亮的麵孔逐漸扭曲成陌生恐怖的惡鬼，羅韻不斷重複，“如果你足夠爭氣……他肯定就會來把我接回去了啊。”

“為什麼呢。”

羅韻喃喃，“為什麼那個女人都死了！死都死了……”

溫迎成年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掉小臂處燙傷的疤痕。

六兒：【溫迎一直都過的是這種日子，就這一年，快過年的時候，羅韻帶著他出門去超市買東西，采購年貨的人很多，摩肩擦踵的擠過一片區域時，兩人走散了。】

【羅韻用儘了所有辦法，都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許白：【那陳禾呢？是因為當時陳父要娶她嗎？丟了孩子沒辦法交代，所以就找人冒名頂替？】

許白猜的分毫不差。

剛過完年，陳父就給羅韻打來電話，順終於說服就家中長輩，現在終於可以給羅韻一個名分，正式將他們母子都接回家。

可是羅韻已經把親生兒子弄丟了。

她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最終想辦法從很偏僻的村莊裡找了個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兒。

這就是陳禾。

羅韻帶著陳禾一起進了陳家。

不是自己的孩子，當然沒多少感情，羅韻這些年一直想再生一個，可始終沒能如願。

許白沉默許久。

六兒：【怎麼了？】

許白：【陳禾隻是想要一點愛。】

六兒覺得許白看起來很悲傷，又悲傷又惋惜。

許白又說：【陳禾沒做錯什麼。】

【它們所有，包括陳禾，都是一串數據。】六兒停在許白眼前，它叫他的名字，【許白，你要永遠記得這一點。】

許白伸出手，這次六兒沒躲，毛茸茸的觸感很清晰的從指尖傳來。

像隻小貓。

六兒：【開心了？】

許白吸吸鼻子，【噢。】

六兒嗖的跳開：【那乾活吧，這個時間你該給攻略目標發問候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