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依舊是滾燙蒸騰的熱氣,他站在一口汩汩池前,渾身要燙熟了一般難耐。
為什麼又做了這個夢?
“阿鳶!”
躊躇中又聽到了那個男人的聲音,他張開手,“你彆怕,走下來!”
好疼。
許白知道是在夢裡,夢裡不應該疼的,但他確實感受到了真切的,極度可怕的痛感。
“我要回去!”他隱約覺得這一切都是男人搗的鬼,左右張望卻發現無路可退,隻好大聲叫,“我不要在這裡,你究竟是誰!”
“阿鳶。”曲堯想上去迎他,想將他帶出幻境,可這種事情,除了師弟自己,沒人能幫得了他。
曲堯後悔,悔在當初為什麼沒拉住小師弟,悔在為什麼不直接帶著師弟走。
如今僅剩的這一絲魂魄沒了記憶。
曲堯心痛如絞,自己要說出那些叫他痛苦的往事,又要看著他再走一遍這滾燙的、通往他隕身之地的路。
“你不是杜家的少爺,你忘了嗎?”曲堯嘴唇顫抖,“長生宗,你是長生宗的弟子。”
“你在長生宗長大,你——你有位師兄,你同師兄關係最好……”
曲堯撿了些快樂的事情來說,有意避開了江維舟,“現在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走下來,走下來就什麼都知道了,彆怕,師兄護著你,師兄絕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許白站在池旁一動不動。
周圍的一切開始扭曲,從曲堯腳下慢慢坍塌撕裂開。
“不可能……我,我從小在杜家長大,你在胡說什麼啊……”
阿鳶不相信他說的話,於是構建起來的夢境就開始碎裂。
“啊!!!”
曲堯攥緊拳頭,他渾身氣壓低的厲害,指甲把掌心掐出血來。
——你是長生宗的弟子。
許白睜著眼,這句話在耳邊回蕩不休,他肩膀更疼了,撕裂一般的疼痛叫他整個人都混亂昏沉。
“好疼……”
江維舟知道他疼。
半夜已經上了次藥,那時候許白軟綿綿的一絲動靜都沒有任由擺弄,江維舟還慶幸或許她這一夜能少受些苦。
傷處更加恐怖了,青黑蔓延開,腫脹的碰都碰不得。
江維舟想:這樣的一具身體,是怎麼一步一步踏上煉器池,最後毅然決然撲下去的呢?
他後悔了,可悔之晚矣。
江維舟能感覺到自己向來堅韌的道心轟然倒塌,隻有大道的地方被一個人牢牢占據。
他不想叫弟子再入輪回,江維舟想:再貪心一些吧,將人魂魄帶回去以後塑個肉身。
阿鳶想要與他結為道侶,那便結;想要什麼,給了也就是了。
仙人放任自己沉沒進從前最不屑的七情六欲當中,生疏的哄著弟子鬆開繃緊的肩胛。
【江維舟好感度:94】
隻拿了一天的工錢。
許白醒過來的時候痛的呲牙咧嘴,又在江維舟看過來時強撐著抬抬手臂,“我能行,其實我……嘶啊!”
“吃點。”
許白發現,江維舟一夜之間就柔和了許多,他端著菜,嘴角噙著點笑。
許白癡癡的盯著他看,突然從眼睛裡滾下淚,莫名的鈍痛從心口流向四肢百骸,整個人顫抖著抽噎不停。
許白低下頭,捂住心口,胸膛劇烈起伏,恐懼、慌亂、喜悅、痛苦……全都混雜在一起,叫他連氣都喘不上來。
“怎麼了?”江維舟把手裡東西放下,過來扶他,“哭這麼厲害?”
原來。
原來江維舟不是隻有冷冰冰的那一個樣子,原來他也是能夠被融化的,原來他溫柔下來是如此叫人沉醉。
可是此情此景,自己心中竟然不是全然的喜悅,許白垂眼,遮住複雜神色。
從那天以後,江維舟就會在草屋裡做菜了,廢棄的灶台被收拾出來,江維舟確實是個天才,最普通的野菜,沒什麼調味也能吃出來鮮甜。
手臂勉強能抬起來的時候,許白借著買藥的由頭出了門。
江維舟不讓他買,說身體已經好了,用不著喝那些苦藥,結果被許白笑著調侃,“夫君可算承認那藥苦了,還以為你是金剛不壞之身的仙長,或者,是我的舌頭出了問題!”
原來每付藥,他都親自嘗過。
江維舟深深看他,嘴唇微動,“嗯,很苦。”
許白對他的坦然有些發怔,隨即又笑,“那等著,我這次給你帶糖回來。”
鬥笠遮住臉,許白道,“等我回來。”
……
這次出來可不光是為了買藥。
許白摸摸懷裡揣著的銅錢,低著頭往據說靈驗的寺裡去。
他想去給江維舟求個護身符。
是聽館子裡的客人說的,他們閒聊時許白正在擦抹桌案,聽到什麼“靈驗”“病愈”就上了心。
寺廟裡人不多,許白小心的觀察著四周,直到從小和尚手中接過三角符才鬆口氣。
他隻求了一枚。
和尚說隨緣布施,許白把銅錢拿出來,遞過去。
懷裡揣著符,心裡也暢快不少,他盤算著剩下的銅錢,應該也夠拿兩天藥,再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買到糖塊兒。
“聽說長生宗要招收新弟子,你們家小兒子不是天天吵著要得道成仙?得抓住機會呀!”
走在前頭的兩位香客說著話,許白腳步一頓,被“長生宗”三個字震住了。
他原以為那夢隻是個夢,難不成……還真有這麼個地方?
“唉,那也是個吃人的地方。”
“怎麼說?”
“神仙也要渡劫呢!而且我爹說,他曾經見過一次長生宗弟子除妖,那領頭的冷的跟冰塊一樣。我們家孩子是要延續香火的,再怎麼說也不能送到那裡……”
寺廟偏僻,兩邊斷崖,中間是條小路。
許白隻顧著聽他們談話,又思索著“長生宗”,等反應過來已經一腳踏空,摔下斷崖!
六兒電音尖利,【你乾什麼!】
許白耳朵生疼,【噓,噓!竹鳶不能一直蒙在鼓裡,我給他找個機會,找個機會!】
斷崖不高,人掉下來連撲騰都來不及,就直接栽在地上。
他聽到自己腳踝發出聲脆響,原本就有傷的胳膊也無法發力,霎時間就雙眼一翻,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