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錯了?
這一刻,方具瞻的眸子不禁收縮了一下。
他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你在教我做事?
但想到此前許秋種種,他又猶豫了。
沉默了兩秒鐘,方具瞻抬頭看向許秋,道:“願聞其詳。”
請、教我做事!
相比於那沒用的所謂“院士架子”,顯然此刻這能觸及到自己未知領域的機會,更加寶貴。
許秋目光依然盯著桌麵上的草稿紙,仿佛隨意開口,道:“其實解決方法,和第一個難點有異曲同工之妙。
“單抗穿透率太低,那就換成雙抗。
“同樣的,既然單靶向抗原隻有百分之七十表達,那就再加一個,組成雙抗原。”
聞言,方具瞻陷入了思索。
良久之後,他搖搖頭,道:“我可能沒有強調一點……在此之前,其實我們已經針對可用抗原進行了大量的檢測。
“這一步,斷斷續續至少花費了我們將近一年的時間。
“但最終還是沒有找到第二個可用的。”
他們的確沒有考慮過雙靶向策略。
但……即便是用如今的眼光看回去,其實仍然無解。
原因很簡單。
因為各種靶向抗原的重疊率非常高。
就算是多個靶向抗原組合,最終能達到的覆蓋率,也少得可憐,不會比百分之七十高多少。
而目前選擇的EGFRvIII,其實已經是個奇跡了。
當初發現這個靶點時,團隊還特地開了個慶祝晚會。
畢竟有百分之七十的膠質瘤表達,這已經算是超出預料的成績了。
至於沒有被覆蓋到的這百分之三十,都極為特殊,其餘的靶點也根本無法覆蓋到。
雙靶向看似合理。
但,彆說是雙靶了,就是三靶、十靶,這百分之三十,仍然是在範圍之外。
“難。”
一個字,道出了方具瞻多年來的辛酸。
院士又如何?
不過是在人類知識邊界都做了兩步路。
麵對前方茫茫黑暗,仍然倍感無助。
而就在這個時候,許秋的聲音自沉寂中響起:“所以我才說,你的思路錯了。”
方具瞻有些僵硬地抬頭,這次他沒有再說話,而是暫時放下了思考,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許秋身上。
卻聽許秋道:“你的擔憂,我都已經考慮過。
“這些內容都在項目全案中一一記錄了下來,所以不必贅述。”
方具瞻微微一怔。
他以為許秋口中的“一夜看完”隻是托詞。
實際上不過是一掃而過,隻關注了重點的科研步驟。
但讓他無比意外的是……許秋對細節也了解得如此清楚!
此時方具瞻甚至有點懷疑,這個科研項目的負責人到底是誰了……
會議中,許秋的聲音仍然在繼續:“你們屢屢失敗,其實早就說明了一點——“從腫瘤表麵特異性突變抗原入手,已經陷入了瓶頸。或者說得更乾脆點,這壓根就是個錯誤的方向。”
如果方具瞻的團隊能夠早點意識到這一點,這個環節至少可以省卻三分之一的經費花銷。
“但既然表麵特異性突變抗原不行,又該從何求解?
“很簡單,從腫瘤本身的特性出發!
“你們做科研,隻關注腫瘤細胞,從實驗室角度出發,從生物大分子、免疫學等領域分析,卻唯獨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臨床!
“既然是臨床腫瘤,就應該用臨床的宏觀思路去看待。
“腫瘤的關鍵是什麼?隻要是活的,那它就離不開它自身的腫瘤組織,以及供應腫瘤組織營養的血管。
“而你們此前的手段,全部都是奔著‘腫瘤組織本身’去的。篩選來篩選去,都在圍繞著‘腫瘤細胞表麵特異性突變抗原’!
“但有沒有想過……血管也是一個方向?”
靜。
前所未有的安靜!
隨著許秋這番話擲地有聲地落下,視頻會議的畫麵停滯了,仿佛方具瞻和戴楠兩人陷入了卡頓。
此時。
戴楠儘管不清楚其中的大概,但也從許秋這簡明扼要的分析中體會到了這絕巧的思路。
很多頂尖醫生其實都有多個腦子,而且會根據需要調用不同的腦子。
搞臨床的時候,就是典型的臨床大腦。
進了實驗室,那就是完完全全的科研思維。
當然,也有帶著科研腦子做臨床,以及揣著臨床思維進實驗室的……
這種後果就是出現了一個個“開刀就死人的科研大佬”。
以及“算出最終治愈率300%,給一個人用藥能救活三個人的神仙醫生”。
而能將兩者融會貫通的,其實極少。
饒是方具瞻,也不免在被治療逃逸卡死時,死磕腫瘤細胞抗原。
卻忘了,想要殺死腫瘤,從血管基質入手也是一個思路!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此刻,方具瞻興奮得眸子放光。
他立馬也伏案唰唰唰書寫起來,將許秋的這幾句點撥幾下,口中同時念叨道:“按照許醫生這個思路研究,應該隻需要三四個月就能找到合適的血管基質靶點……
“所花經費,應該連‘腫瘤細胞’的十分之一都不需要!”
這簡直是夢中情靶點!
篩選速度快。
花錢少。
而且隻要成了,治療免疫的雷區也能被掃除!
可以說,許秋這番話,直接讓方具瞻這個項目的安全性上了一個台階!
不過,也就是在方具瞻已經沉浸在這個思路中的時候,許秋一句話再次硬生生把他從沉思中扯了回來。
“我這邊有幾個想法。隻是理論直覺,並不一定準確。”
許秋說道。
這便是「二十年免疫療法研發經驗」和「大師級腫瘤分子生物學直覺」帶給他最大的提升了。
換成其他人,能找到一個粗略的大方向,其實就已經算是科研天才。
但,當許秋深入地理解了方具瞻的項目全案,卻能剖析出其中的種種原理。
並且,無法用常理度之的靈感,也會一次次提醒許秋。
浩如煙海的知識海洋之中,就仿佛是有一座隻有許秋能看到的、微弱地閃著的燈塔。
旁人掙紮其中,或者觸礁毀船,抑或是被風浪掀翻,或者是被夜幕裹挾著迷失方向。
但最可惜的還是擦肩而過,隻差最後一步,就能迎來曙光。
而對許秋而言,卻沒有這些驚心動魄的過程。
他看到了一點亮光。
於是往前踏去,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