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近日有些頭疼。
他那個素來混不吝的七皇子又惹出了禍事。
前幾日偷跑出宮去賭錢倒也罷了,還買了個姑娘回來非要留在身邊做侍妾。
聽聞那姑娘姓薑,原先是江州城一富戶家裡的奴婢,得罪了主家被發賣了出來,正好叫出宮賭錢的七皇子瞧見了。
他也不是心軟,隻是瞧見那姑娘生得好看,又淚水漣漣哭著求他。
男人嘛,總有那麼些虛榮心,更何況他剛剛贏了錢,心情大好,覺著這姑娘倒也旺他,索性將她花錢買了下來。
還在宮外給她置了個宅子安置下來。
七皇子做的混賬事多了,這樣的事說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金陵城的百姓說起他來都是搖頭歎息。
當今陛下聖明仁德,勵精圖治,是不可多得的盛世明君,膝下的皇子也大多仁厚睿智,偏這七皇子硬生生是長歪了。
文治武功是樣樣不行,賭錢廝混倒是信手拈來得緊。
好在他是生在皇家,有的是家底揮霍無度。若是生在尋常人家,怕是傾家蕩產,拋妻棄子也是不為過。
但百姓也隻是這般唏噓而已。
那薑姑娘卻是聽進心裡去。
她今日出門買布做衣裳,在店鋪門口聽見幾個百姓說起七皇子,俱是些不成器之語。
這樣的話,薑姑娘這些時日來金陵,聽得不在少數。
也有人替她惋惜,“被七皇子這樣的人瞧上,也不知對那姑娘來說是福是禍。若是叫尋常人家買回家,保不定還能尋個好人家,說不定還是做妻的命數。如今被這七皇子養在外頭,想要混個名分可就難咯。”
那幾人未必是看她熱鬨,不過是見多了七皇子的荒誕之事,對他養在外頭的這個姑娘也不報什麼期望。
料想著等七皇子膩了,不過又是個隨意拋棄的可憐人。
薑姑娘聽著這些閒言碎語,垂眸,掩飾住眼裡的情緒,提裙走進店鋪。
誰也不知道,她是故意來的金陵,又是故意給了銀錢給那人牙子,在七皇子必經之路上叫賣。
她得叫七皇子看上,才能如同上一世一般懷上他的孩子。
楊柳兒出生在寒冬。
初春柳枝才開始發芽,萬物複蘇的時節。
也是這一日,距金陵千萬裡的淮王封地上,平陽郡主也出生了。
這不過是一個巧合,沒有人放在心上。
也沒有人在意。
因為,楊柳兒本就是個無人在意的人啊!
薑姑娘生這個孩子生得很是艱難。
七皇子這樣的人,是個喜新厭舊的主兒,今兒圖著新鮮瞧上她,明兒就能圖著新鮮瞧上彆人。
後來她借著懷了身子進了七皇子府,才知曉,這府裡多的是七皇子看上的姑娘侍妾,她在裡頭微末得幾乎不足為奇。
唯一特殊點的,是她的身份。
其他人大多是官員攀附權貴送來的庶女,隻有她一個,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可憐姑娘。
好在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姑娘嘴甜會哄人,極是豁得出去,竟哄得七皇子日日在她身上流連。
這引得府裡諸多侍妾不滿。
日常的欺辱折磨不在少數,也有人會偷偷惦記著要毀掉她腹中的孩子。
楊柳兒便是在這樣的算計提防中艱難生了下來。
她自幼便知道,她父親是個混賬。
母親薑氏到底是生產時傷了身子,自她出生後薑氏便失了寵,府裡多的是新人笑舊人哭,七皇子從來不放在心上。
自然也不會將她這個無所謂的女兒擱在心上。
楊柳兒。
這還是母親為她取的名,說是她生在寒冬,身子不好,盼著她安然長大,看到初春裡發芽的柳枝。
楊柳兒長到五歲,見到七皇子的次數屈指可數,他險些就要忘了自己還有這麼個女兒。
楊柳兒不幸也是幸福的。
她的母親薑氏待她極好。
她們母女倆日子過得艱難,但她總能瞧見母親安慰的看著自己笑,裡頭滿是慶幸。
也會在她抱怨父親為何不在意她們時,將她摟進懷裡,柔聲哄,“楊柳兒,娘親隻要有你,就什麼也不圖了。”
五歲的楊柳兒沒長大,但她已經知曉很多事了。
她會在七皇子回府前刻意在廊簷底下等。
醉醺醺賭錢回來的七皇子看見廊簷底下一個豆丁大的小人兒在等著自己,在仆從的攙扶下搖晃著身子問她,“你是誰?”
天可憐見,他喝酒喝得連自己有這麼個女兒都忘記了。
還是身邊的仆從提醒他,“殿下,這是府裡的六姑娘。”
府裡七皇子子嗣眾多,楊柳兒行六,府裡都喚她“六姑娘”。
至於她的名楊柳兒,隻有薑氏知道。
七皇子還在皺著眉頭細想自己何時有個六女兒。
——他的侍妾太多,他已經不知曉這是哪個侍妾生的孩子了。
麵前豆丁似的小人兒已經脆生生的開口,“爹爹,我是薑氏生的,我叫楊柳兒。”
她邁著小短腿衝他跑過來,將懷裡暖了許久的手爐遞到他手上,眨巴眨巴眼看著他,“天氣冷,爹爹喝多了酒,身體畏寒,這個手爐我一直護在懷裡,是暖和的,爹爹快拿著暖暖身子。”
七皇子將手爐接過。
當真是暖的,也不知這小人兒在這廊簷底下等了多久。
麵前的小人又脆生生的問他,“爹爹今日可是又贏了錢?”
她看過來的眼裡是期待的光。
七皇子頭一遭覺著新鮮。
府裡侍妾多,子女也多,爭著搶著在他麵前冒頭的不在少數,隻是大多都是顯擺自己的能力,或讀書厲害,或見識淵博。
這是尋常高門顯貴家裡引父親注意慣用的法子,也是最有用的法子,誰家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見多識廣,往後有一番大造化。
隻是這七皇子聽著都要打瞌睡。、
也是。
他自己就是個沒用的人,又哪裡聽得進去這些。
倒是頭一遭有人問他,今日可是贏了錢?
這話可是問進七皇子心坎兒裡了。
他覺著自己活了這麼多年可算是有人理解了,也不管對方不過是個五歲的女娃娃,這便胡天海地的胡侃起來,說自己多牛,多厲害,滿桌賭徒也沒有一個比得過他,俱是腆著臉恭維他的。
楊柳兒聽著,時不時拍著手“哇”一聲,“爹爹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