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皇女的眼裡,自己娘親和爹爹一貫是狼狽為奸的,尤其是在自己的教育問題上,兩人出奇的一致。
他們再沒有旁的孩子,隻一心一意教導她。
她是毫無疑問的儲君。
但小皇女顯然不想當儲君,她有自己的叛逆在,日常惹是生非,還時常帶著宮人偷跑出宮去。
毫無疑問,是叫爹爹抓住。
小皇女悶著聲嘟囔,“怎麼我做什麼壞事爹爹都能抓住?娘親做壞事您怎麼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不服氣。
毫無顧忌將自己的娘親出賣。
林鶯娘當即來捂小皇女的嘴。
來不及。
麵前的郎君臉色已經陰沉沉落下來,“哦?你娘親做甚麼壞事爹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
兩人在政見上意見難免相左,大多數情況下,謝昀都聽林鶯娘的,畢竟她是天子,又是女子,有時蠻橫不講理起來也是很難講話的。
而且她還會哭。
白日裡雷厲風霆處理政務的天子,夜裡回了殿和他吵起嘴來眼睛便能紅成一圈,又愛翻舊賬,從前謝昀算計她的事翻來覆去地講。
他到底是心虛的,又心軟,什麼都依著她。
但這次例外。
前段時日剛舉行的春闈,裡頭有個榜上有名的貢生很是出挑,才華相貌都是出眾的。
還未到殿試,便已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
有好事者偷偷道:“這樣品貌出挑的郎君,到了殿試,怕是會叫天子看上,那內閣裡的那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這樣沒來由的話,謝昀縱是聽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但是當真到了殿試那日,他瞧見天子頻頻看向那貢生的臉,麵色到底是陰沉了下來。
那貢生也是個爭氣的。
殿內三人,拿了個榜眼的好成績。
他來謝君恩。
偏偏跪去天子麵前時,太過激動,險些撞進了天子懷裡。
內閣的謝大人好大的官威。
當即沉下臉來,要以“冒犯天顏”的罪將他拿下。
天子卻攔著。
她隻說這是小事,又顧惜貢生的才華不肯將他下獄,這便是當著眾朝臣的麵明晃晃地護著他。
這時候想起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
諸位朝臣們瞧著,他們這位謝大人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下水來。
心裡也默默為那貢生掬上一把汗。
得罪了內閣的謝大人,這貢生怕是前途多舛。
果然,沒幾日,那本該進翰林院的榜眼便被尋了個由頭外派出京。
林鶯娘初得知這個消息,很是生怒,她來找謝昀替那貢生要說法。
什麼說法?
謝昀輕飄飄一句“冒犯天顏”便將她話頭堵了回去。
此事本該到此為止。
畢竟外派之處也不算委屈了他榜眼的名頭,隻是林鶯娘氣不過。
眼下自己是天子,卻總是被謝昀牽著鼻子走,自己何故非要聽他的話?
是以她又偷偷將那已經外派的榜眼又遣回了金陵。
這事一直瞞著謝昀,不叫他知曉。
卻未料此時叫小皇女抖落了出來。
她是故意抖落的。
自己做壞事被爹爹抓了個正正著,免不了要挨一頓訓,說不準還要罰自己幾篇策論。
小皇女實在是罰怕了。
眼下隻能將禍水東引,還煽風點火一把,“爹爹還不知道吧?外頭都在傳娘親看上那榜眼了呢!爹爹怎麼這麼沉得住氣?還不快快管管娘親。”
禍水果然東引成功。
夫妻兩個計較那貢生的事情去了,小皇女便踮著腳尖,偷偷溜走。
隻是那被罰的幾篇策論卻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
爹爹一本正經,“身為儲君,懶散得緊。你這樣,大鄞的江山如何能安心交給你?”
娘親也來,往上多添了幾篇策論罰她,理由倒是言簡意賅。
“出賣娘親,該罰!”
可憐的小皇女,日子在日複一日數不清的策論中過。
大抵在她二十歲的年紀,天子退位給她。
她被謝昀和林鶯娘教養得很好,年紀小時不知事,到了大些便越來越沉穩,也越來越像謝昀。
不止長得像,性格也像,都是一樣的喜怒不形於色,算計起人來毫不手軟。
但她也有像林鶯娘的地方。
例如,睚眥必報。
朝上大臣們當真是怨聲載道。
他們苦溫和有禮的君主久矣,卻是眼巴巴盼著,遙遙無期。
畢竟龍生龍鳳生鳳,母女倆性子如此相似,想來往後新天子所生的皇嗣也是差不離的性子。
但好在,折磨的隻是大臣。
對於百姓而言,全然不是如此,自開創女帝繼位先例以來,大鄞風調雨順,養民生息,可謂是盛世太平。
時下是新帝繼位的第五個年頭。
退位的天子和她的夫君隱姓埋名,遊覽大江南北,在途經臨江城時,遇見了久違的故人。
是越淮先看見的他們。
臨江江麵上波瀾壯闊,風帆點點,此地通南北六衢,有不少富貴閒人家的船隻經由此過。
其中有一艘船隻格外打眼。
無他。
立在船頭上的主人家實在是顯眼,眉眼疏朗,青山玉骨般的人物。再看他身邊的家眷,容姿嬌柔,顏色清麗,雖是瞧著有些年紀,卻自有成熟貌美婦人的韻味在。
這樣的兩個人,瞧著都是郎才女貌的般配。
越淮從未想過此生還有機會能見到林鶯娘。
那場無疾而終的婚事終究是叫他念念不忘。
後來其實也得了她的消息,是姑娘托人從金陵來信,對自己騙了他的事很是抱歉,又說自己現下過得很好,讓他往後也莫要惦記她,另尋個好姑娘好好娶親生子。
她甚至提前送來賀禮。
他初時的確難受,後來時日長了便淡淡消磨下去,也當真如她所言,開始娶妻生子。
眼下正是牽著他的妻瞧見了船頭上已為人婦的她。
時過境遷,兩人的遭遇完全不一樣了。
越淮本想上前打招呼,也算彼此相識一場。
他也想問問她,這些年,可過得好不好?
林鶯娘也瞧見了越淮。
她當了那麼多年的天子,心境到底是不一樣了,眼下見著他隻當故友相見。
她也欲上前同他打招呼。
隻是抬起的手還未來得及揮動,便叫身邊的郎君連人帶手一起攬進了懷裡。
他禁錮著她的手箍得很緊。
“我就是打個招呼而已。”
“不許。”
他仍舊蠻橫不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