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女帝登基的第三個月,金陵城裡的定遠侯府出事了,謝家的當家主母謝夫人重病去了。
她實在是撐不住了。
本就重病纏身,命不久矣,又聽底下人閒言碎語,說原先寄居在侯府的成安公主登基為帝了。
“什麼?”
她當真是不可置信,病中驚坐起,忙問貼身伺候她的李嬤嬤。
李嬤嬤不敢瞞她,紅著眼對她道:“夫人,是真的,眼下宮裡的天子,正是那位曾住在霧凇院的林家姑娘。”
她眼看著謝夫人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最後仰頭倒下去,嘴裡還呼著,“天要亡我——”
這一回倒下便當真是強弩之末了。
來瞧病的大夫看著隻搖頭,讓李嬤嬤準備身後之事。
這樣的時候,再大的冤仇也得解了,謝子慎帶著他的妻方尋雁來看謝夫人。
這一次,是謝夫人主動要求和方尋雁私下說話。
謝子慎不許,他還想著先前謝夫人蓄意害孫的事,倒是方尋雁溫言軟語來勸,“夫君,不妨事的,我離母親遠些便是。再說,你瞧母親現下這副模樣……”
謝夫人已經病倒在榻上,莫說害人,起身的氣力都沒有了。
謝子慎這才千叮萬囑出去。
這是她親手調教出來的好夫君,也是刺向衛青黛心窩裡的一把鋒利,殺人不見血的好刀。
方尋雁借刀殺人,屢試不爽。
就如現下,謝夫人親眼看著自己的親子對她的仇人溫柔嗬護,卻對著自己的親母多加提防時,心裡在想什麼?
會不會後悔自己做了那麼多的惡事,這才得了這眾叛親離的報應?
方尋雁欣賞著謝夫人麵上的神情,在她榻邊的圈椅裡緩緩坐下。
婆媳倆難得關上門來說體己話。
誰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些什麼,隻知道方尋雁出來後謝夫人便嘔了一口心頭血,是夜便一縷魂魄歸了西。
她的枕頭底下,放著她臨去前親手寫的一封遺書,被收拾的丫鬟翻出來,送到謝昀麵前。
是衛青黛的遺書。
也是一封認罪書。
遺書裡說明當年定遠侯府的一件舊事。
——昔年定遠老侯爺之妻楚夫人,身懷六甲,居於霧凇院,她閨中要好的妹妹嫉恨她,於她日常飲食點心中下藥,這才致使楚夫人一屍兩命,難產離世。
此遺書一出,滿金陵的人都嘩然。
謝夫人平素的聲名極好,後來雖為京兆尹府所累,得了個惡婆婆的聲名出來,但先前那慈愛繼母的名聲可是一直未有人質疑過。
如今得知了這遺書,才算是知曉了真相。
哪有什麼一心為著繼子好的賢良後母,這一切都是她的偽裝。她蓄謀殺了謝昀的生母,又如何能厚待他,指不準背地裡想著法要害他多少回,隻不過未能如意罷了。
如今卻是壞事做儘,報應到了自己頭上。
這樣的惡貫滿盈之人身死,金陵城的百姓都直呼痛快。
這樣的事自然上達天聽,叫天子知曉。
她順應民意,下旨奪了謝夫人的侯爵夫人身份,並將她的牌位挪出了定遠侯府祠堂。
九泉之下,她再不是定遠侯府主母,隻是衛家女。
出了這樣的事,最崩潰的莫過於她的親子謝子慎。
他不知自己的母親為何臨死前要鬨這麼一出,如今她倒是一死了之,什麼也不管了,倒是連累他這個親子,現在他在定遠侯府完全抬不起頭來。
誰都知道他的母親是害死楚夫人的凶手。
誰瞧他的眼裡都帶著鄙夷。
這還不止,他的妻方尋雁也要離開他,逼著他要他寫和離書。
他怎麼會肯寫和離書,他眼下隻剩下方尋雁了,自是苦苦哀求不讓她走。
往日溫柔多情的妻子,現在渾然變了副模樣,惡語相向,聲色俱厲,看著他的眼裡也儘是嫌棄。
“我要不是為了報仇,誰願意待在你身邊,日日被你惡心?”
她將那些素日夫妻恩愛說成惡心。
又嫌棄道:“也就是你那母親把你當個寶一般,日日捧在心上怕疼了,放在嘴裡怕化了。你瞧瞧你自己,一無是處,腿瘸眼瞎,哪個瞎了眼的女人能瞧得上你?你碰我一下我都覺得惡心。”
謝子慎何曾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痛罵過,也幡然醒悟,原來自己身邊往日溫柔多情的妻子原來真實模樣是這個樣子。
她從來不喜自己。
從前種種都是她為著報仇虛與委蛇。
但他還是想挽留方尋雁。
畢竟他現在身邊再沒有旁人了,何況她還懷了自己的孩子。
他好生勸她,“尋雁,便當你對我的情意全是假的,但我們還有孩子啊!你便是為了孩子也不能離開我……”
說起這個孩子,方尋雁的臉上倒是緩和了不少。
她溫柔慈愛的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腹,“你不說我都險些忘了。衛青黛能留下那封遺書,都多虧這孩子。”
她以腹中的孩子為要挾,逼衛青黛寫下那封揭穿真相的遺書。
衛青黛起先是不肯的,但方尋雁明晃晃的威逼,“如今陛下榮登大寶,你曾對陛下做的那些事,陛下可還記著呢!你死了倒也無妨,可是你還有謝子慎,還有我懷裡的孩子不是?你就不怕牽連了他們去?”
衛青黛沒辦法,她自攬其罪,謝子慎尚且無事。
他畢竟是昔定遠老侯爺的孩子,身上留著謝家的血,這是誰也不能改變的事實,他可以永遠留在謝家。
於是她親筆寫下那封遺書,將自己的罪責儘皆袒露,隻求能護住謝子慎,護住方尋雁腹中,她唯一的孫兒。
“可惜呀!”
方尋雁撫摸著自己的腹,臉上之色又化作得意,“我這腹中的孩子,可不是她的孫兒呢!”
她怎麼願意懷上謝子慎的孩子。
這腹中的孩子,自然是旁人的,不過偷龍轉鳳算計到了謝子慎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