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江州的林姑娘沒叫謝昀惦記上,回頭到了金陵,在衛青黛數不儘的磋磨阻撓下,她孤立無援,會不會將目光投向定遠侯府裡唯一能護得住她的人?
林鶯娘最是了解自己。
她會。
她會主動尋求謝昀的幫助,甚至想儘辦法來討好他,好叫他護著自己。
其實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他循循善誘哄她,“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其實你明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你怎麼能怨怪我呢?更何況,我不是一直都在幫你嗎?我幫你報了仇,你忘了?”
不論是江州林家,還是楊盼山,都是他替姑娘出手擺平,也不儘是全然的作壁上觀。
隻是她一葉障目。
他聲音越發低誘輕哄,“楊柳兒,你不能光記著我的壞,而不念著我的好,這不公平。”
是皎皎的月色,往日清冷疏離的郎君,說著這樣纏綿悱惻的話,用的又是這般溫和輕哄的語調。
她神色恍惚,幾要在這溫柔中淪陷。
卻又在下一刻驟然清醒回來。
不是的。
不是上天注定。
她還有另一條路可選。
——是上一世她選過的路。
甘於平庸,隨波逐流,最後淒慘死在那個雪夜。
重活一世,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那條路。
所以謝昀說的沒錯,她是一定會去尋他,尋求他的幫助,借助他的倚仗。她本來就是這樣的姑娘,為了向上爬,可以不擇手段。
所以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抉擇,與他人無尤。
她終於想明白這一點。
麵前的姑娘眉眼已複清明,他知道她是想明白了,朝她緩緩伸出手。
“好姑娘,既是想明白了,便隨我回去,回到我的身邊來。”
他從未有過的溫柔,也從未有過的有耐心,骨節分明的手就在她眼前,隻要她願意,她仍舊可以像從前一樣。
可是她不願意。
“我不要!”
姑娘執拗彆開眼,“你彆想誆我,便是沒有你,我也可以過得很好。我才不要回去當什麼成安公主,我也不要當你的外室!”
她是臨江城的楊柳兒。
她才不要做謝昀擺弄風雲的刀和傀儡。
反正是在夢裡,她也不怕得罪他,下巴朝他高高撅起,警告他,“以後不許再進我夢裡,聽見沒有?我告訴你,我不是林鶯娘,我也不是成安公主,我是楊柳兒。我很快就會成親嫁人,我才不要回去做你的傀儡。”
她看見麵前的郎君眸光一下子冷下來,眼底凝著一層霜——為她話裡的成親嫁人。
他的聲音也帶著如墜冰窟的寒意,“你想嫁人?”
姑娘叫他眉眼間的寒意嚇住,而後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夢裡,又膽大起來,仰著頭看他,“是啊!我要嫁人,我要嫁我的如意郎君。”
他聽長風提過那個如意郎君,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
但他並不將那人放在眼裡,冷冷嗤笑,“一個捕頭?”
“捕頭怎麼了?”
她不似平時唯唯諾諾,格外地能言善辯,“他心地好,品行端正,是當世君子。”
姑娘方才指著他一口一個偽君子,如今卻誇旁人為君子。
“他是君子,我是偽君子?”
他氣極反笑,冷峻的眉眼如三冬冰雪,聲腔疏離凜冽,“那好,我便等著看看,你口中的君子可護得住你?”
話音落,姑娘還來不及辯駁,便被他一手刀打暈了去,身形一軟,倒回了榻上。
一夜好眠。
翌日林鶯娘醒來,隻覺得肩酸背痛,忍不住“呲”一聲——是叫手刀劈疼的。
但采雁告訴她,“姑娘昨夜做的是什麼夢?鬨了整整一夜,一直說夢話,被衾也踢到床下來了。”
她過來扶林鶯娘起身,看她疼的肩頸,又絮叨上了,“姑娘這想必是落枕了。也是,睡得歪七扭八的,被衾還是我從床邊揀的呢!可不得落枕嘛!”
林鶯娘本來就沒睡好,如今更是被她念叨得頭昏腦漲。
“采雁,你這念叨人的毛病可得改了,不然以後可是嫁不出去的。”
采雁嘴邊半點不服輸,“行啊!我嫁不出去,姑娘也嫁不出去,我們倆就做一對老姑娘好了。”
“你咒我?”
采雁堵回去,“是姑娘先咒我的。”
昨夜的事恍惚當真是一場夢,主仆倆打打鬨鬨嬉笑,半點也沒有擱在心上。
擱在心上的隻有長風一人。
他原想著自家主子會把林鶯娘帶回金陵,卻不想等著等著,最後隻有自家主子一人出來,臉上還有隱含的怒氣。
他何時見過自家侯爺這般模樣。
他一貫是冷靜自持又運籌帷幄的,便是先帝駕崩,新帝登基這樣的潑天大事落在他眼裡亦是平靜無波瀾。
長風看得分明,能叫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謝大人如此的,隻有林鶯娘一人。
隻可惜,身在其中的姑娘全然不知。
她興致勃勃又來尋越淮,越淮極是不好意思回她的話,“楊姑娘,越某實在沒用,尋不到你要找的王姓公子。”
哪有什麼王姓公子。
但她裝得落寞又蕭瑟,垂下眼去,“無妨,許是天意如此。”
姑娘打算要回江南去。
越淮得知此事,很是焦急,“姑娘就這般回去了?那姑娘的家產怎麼辦?你家那些豺狼虎豹般的叔伯兄弟可會放過你?”
她輕輕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先回去,再走一步算一步罷。”
她是可憐又無助的姑娘,身邊豺狼虎豹環伺,現下隻有他可以救她脫離苦海。
越淮終於開口,“姑娘一定要找那王姓公子嗎?”
他看著她,靦腆又忐忑,“姑娘若是隻是要找個人成婚,那我行不行?”
姑娘怔住,“越公子……”
越淮接著道:“我知自己是莽撞了,但我若是就這般放姑娘離開,才是會後悔萬分。”
他先前並不知曉自己對姑娘的心意。
隻覺得她貌美又可憐,的確是叫人憐惜,世人總會對這樣的姑娘多一份寬宥,他亦是如此。
真正動心是在那日,他聽她貼身丫鬟說起新政一事。
才知,原來在姑娘貌美的皮囊下,還藏著一顆心懷天下的心,並且對這朝中之事亦是頗有見地。
他自此動心。
越淮認真看著她,語氣鄭重。
“楊姑娘,我們成親罷。”
孜孜以求,姑娘的蓄謀已久總算是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