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嘉聽到翠兒這話,就確定昨夜守在他榻前的人就是玉珠。
他傷的極重,躺在床榻上不好動彈,目光卻在玉珠進來之後,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眸色幽深如墨,讓玉珠難以忽視。
玉珠頓了頓,隻是此時不管顧元嘉知不知道她昨夜一直在這裡,她都要留在他身邊照顧了,所以沒有翠兒說漏嘴都沒什麼分彆。
她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神色如常,目光落在還在不停冒熱氣的湯藥上,“現在湯藥還太燙了,先放一會兒吧。”
“確實有點燙。”
翠兒說著將湯藥擱在了榻前的案幾上,還想學學玉珠是怎麼照顧顧公子的,結果下一刻就聽見顧元嘉說:“這裡留一人即可,翠兒姑娘請回吧。”
“啊?”翠兒剛想說是王妃讓她來的,不過現在有玉珠在這了,的確也用不著她。
而且顧公子但凡能忍,也不會在這時候說出讓她回去這話來。
翠兒很識趣地應了聲“是”,“那顧公子好好歇息,記得按時服藥,奴婢這就先去王妃那裡回稟了。”
顧元嘉啞聲道:“請便。”
翠兒行禮退下,走到玉珠跟前,給她使了個‘顧公子不好伺候,辛苦姐姐了’的眼色。
整個長安王府本來就沒幾個人知道玉珠同顧元嘉從前是什麼關係,翠兒又是在西州跟著王妃回到京城來的,自然更不知道了。
玉珠朝她微微點頭,輕聲說:“雨天路滑,小心些走。”
翠兒應了聲“知道了”,便朝外走去。
很快,屋裡就隻剩下了玉珠和顧元嘉兩個人。
下雨天,灰蒙蒙的,天色有些昏暗,屋裡還點著燈盞,暖光籠罩其間,玉珠整個人身上都帶了一層微光。
顧元嘉喊了聲“玉珠”,想讓她走近一些。
他明明沒有說出那句話,玉珠隻是對上了他的視線,便會意上前,“顧公子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玉珠從前在顧家做婢女的時候,喊他大公子,如今喊他顧公子,一字之差,身份卻已經大不相同。
“說不上來。”顧元嘉嗓音虛弱道:“好像哪裡都疼。”
玉珠聞言忍不住蹙眉,“那我去給你請大夫來。”
顧元嘉說:“大夫不管用——”
玉珠聽到這話,就知道他不要大夫,是要彆的什麼。
要換做平時,她不搭理也就是了。
偏偏這時候的顧元嘉重傷在身,麵無血色,一個不小心都會昏過去的模樣……
玉珠也不能不搭理他,還得柔聲問:“那顧公子覺得什麼才管用。”
“你……”顧元嘉剛說出這一個字,玉珠便臉色微僵,“顧公子慎言。”
她說:“我不是大夫,也不是良藥,如何能對你管用?”
話剛落下,玉珠就聽見顧元嘉說:“你可為我撫琴一曲?”
玉珠聞言,沉默了。
顧元嘉啞聲道:“琴聲可撫人心,暫忘傷痛。”
說起來,玉珠的琴藝還是顧元嘉親手教的,她甚至不能拿“我不會撫琴”來糊弄過去。
她隻能說:“我已經許久沒有碰過琴,怕是琴聲晦澀難以入耳,不能讓顧公子暫忘傷痛,反倒會加重傷勢。”
顧元嘉聞言,忽然笑了一下,落在玉珠身上的目光也變得越發幽深起來。
玉珠想問他‘你笑什麼’,又怕被他繞進去,隻能壓下這個念頭,走到榻邊對他說,“藥要涼了,先喝藥吧。”
顧元嘉作勢要起來,但是傷的太重難以動彈,隻能躺了回去,滿懷歉意道:“有勞玉珠,喂我。”
這話他不說還好,玉珠想著給一個傷重之人喂藥也沒什麼。
最多就是他昏迷著的時候,藥難喂些。
醒來之後,要被他這樣一直看著喂藥,多少有點尷尬。
但顧元嘉特意提了這麼一句,反倒讓玉珠覺得給人喂藥這事有點怪異。
可是湯藥已經放了一會兒,是真的要涼了。
玉珠隻能對自己說“心靜,則諸事不驚”,然後端起湯碗,舀起一勺喂到顧元嘉唇邊。
顧公子薄唇蒼白,湯藥色澤濃厚,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昨日顧元嘉昏迷的時候,喂藥那樣難,玉珠愣是把整碗湯藥都給他喂下了。
現下人醒著,她更要整碗都讓顧元嘉喝下去。
顧元嘉張嘴,將湯藥吞下,剛入了嘴,眉頭便皺成了川字。
“良藥苦口利於病。”玉珠在他開口前說道:“這是王爺專門請周太醫給你開的方子,要喝完才能見效。”
顧元嘉皺著眉頭咽了下去,玉珠把剩下的一口一口喂給他。
顧大公子其人,什麼時候都能淡定從容,就是怕吃藥。
不過顧元嘉向來身體不錯,吃藥的次數屈指可數,玉珠從前伺候他的用藥的時候,也要比平時更加好聲好氣地哄。
甚至提前準備好飴糖。
一碗湯藥很快就見了底,玉珠將空碗擱在榻邊的案幾上,解下腰間的小布袋,取出一顆飴糖喂到顧元嘉嘴邊,“這是念兒的糖,分你一顆。”
“那就多謝了。”
顧元嘉聞言眉頭瞬間舒展開來,張嘴咬住了糖,溫熱的薄唇擦過了玉珠的指尖。
玉珠立刻收回手來,背到了身後。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屋裡靜悄悄的,隻有門外的風雨聲格外清晰地傳來。
玉珠將空碗端到門口,讓外頭侍從端走,過了片刻,才走回裡屋,見顧元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得開口提醒:“顧公子睡一會兒吧,多睡有利於傷口恢複。”
顧元嘉口中的飴糖已經化儘了,隻留下一絲甜味,這對他來說依然不夠。
他也不喜歡玉珠離他那樣遠,嗓音越發虛弱道:“傷口疼,睡不著。”
玉珠沉默了片刻,走到一旁的琴案後,伸手輕輕撫過七弦琴的琴身。
她緩緩坐下,抬手撥弄琴弦,一開始還因為手生曲不成調,很快就找回了當初顧元嘉親手教她撫琴的感覺,彈奏了一曲“靜心曲”。
門外風雨瀟瀟,屋中琴聲纏繞。
顧元嘉閉上眼,聆聽此曲,疼痛不已的傷口仿佛也跟著被撫平了。
此時的他,越發明確地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親手養大的小姑娘,一生隻此一個的可心人,怎麼能被彆人搶了去?
顧元嘉心想:玉珠,隻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