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妃微掛笑容,點了點正對麵隔著茶桌的扶手椅。
李未多做推辭,坐下開門見山道:“不清楚王妃此次喚我來?”
楚王妃卻並未直接道明來意,許是覺得那般直白多少有些不夠文雅,讓這位小先生又耍起了那風輕雲淡的隱士脾氣。
說到這兒,南宮素笙眼中蘊起幾分笑意。
雖然曉得眼前這年輕後生的年紀隻怕當她兒子都綽綽有餘,但是可偏這般老氣橫秋自然的很,若是細想一番才覺得有些不對。
湧上來那種“他這個年紀本不應該是這般淡然”的感覺。
南宮素笙一擺手:
“也沒什麼大事,隻是覺得思懸公子大才,見獵心喜想要一同探討詩詞罷了。”
花紅看見王妃手勢,上前來斟茶倒水。
“李卯接過那鳳金杯,捧在手心時候同樣也在打量對麵那沉靜美婦。
說到底前幾次見麵大多隻是潦草一看,如今麵對麵靜下來心來才發覺對方同樣是個人間難得幾回見的美婦人。
其身形顯瘦,肩頭削薄,透露出來那種女強人般的淩厲,但又不顯刻薄,而且分量同樣不小。
起碼跟小祝一般大。
最讓人引起注意的,也不是那一身的奢華金冠裝飾,而是那一張始終自信,始終從容沉靜的麵龐。
嘖
倒像他真正想象中的一國賢後模樣,李卯不知為何腦中突然竄出來這大逆不道的念頭。
乾娘太過工於心計,旖兒對外人刻薄,太子妃則單純的傻白甜,天天想著炒菜。
李卯輕呷一口茶水揭開話題道:“王妃倒是人如其名,雖然渾身穿金帶銀,雍容華貴,可氣質卻是素麗,哪怕外物之庸俗卻已然無法遮掩王妃心境之堅定。”
“想必若是能讓王妃選擇,隻怕會穿樸素長裙,而非如此俗物,正所謂心道之堅,個人之魅,不在乎皮相衣裝,而在乎於內心平靜自信。”
南宮素笙眸光一閃。眼底閃過驚訝,舉到唇邊的茶水也忘了喝:“思懸先生...當真眼光如炬。”
左右不過三麵之緣,竟將她心思猜至如此
所謂知己相見恨晚,是這種感覺?
南宮素笙將手中鳳金杯擱下,也沒了彎彎繞繞的念頭,開門見山道:“我此次喚思懸先生來,還是先前一事,先生此番去金陵,可有去王府的打算?”
“我甚至可以單為你開設王府中的官職,享朝中五品,甚至是四品俸祿待遇,就尋常同我交流詩詞即可。”
“甚至隻要你來了王府,若華同你的關係溫家也會水漲船高,屆時你想娶幾個就娶幾個,閒言碎語我會親自替你處理。”南宮素笙若有所指,隻不過李卯隻以為是有了錢娶三妻四妾的,沒有往兩輩人大被同眠那頭想。
李卯沉默片刻,對著楚王妃眨了眨眼。
楚王妃不曉得李卯這是什麼意思,同樣疑惑眨眨眼。
李卯乾咳一聲,眼皮耷拉下去。
他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條件能讓一個世子放著自己爹的王府不要,跑到人家另一個王府裡頭當書童的。
王府裡又沒我老婆我去哪兒乾什麼。
李卯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稍一沉吟後便回絕道:“雖然王妃條件豐厚誘人,但是某閒雲散鶴慣了,自是不願高攀了王府,身上掛了枷鎖,還望王妃諒解。”
“嘶...”這話剛說完,一邊花紅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連王妃這般屈下身段的邀請都能回絕...而且聽王妃所說,好像還不是第一次邀請?
我的天,楚王府裡頭五品官的待遇!
他才多大,看上去不過二十!
他竟然拒絕了,當真不是傻子?
但是吧
她雖然是這般想,覺得這人是不是傻了,但真要說起來還要高看眼前白衣公子三分。
她們從小讀書,能被王妃選中自然不是什麼庸俗女子,曉得眼前這白衣公子的骨氣高潔比那俊美皮囊都要難能可貴。
王妃好文成癡金陵儘知,不曉得多少文人墨客都天天候在王府門前,哪怕得了王妃一句褒獎都是金陵,三溪等地文人圈裡頭說道幾年,拎出來就能當官入仕的大事。
隻是其才華卓越者少之又少,得王妃誇讚者幾個月一個,至於能被邀請去王府的文人卻是一個都沒有。
甭提現今王妃還又笑又哄的,若不是親眼所見她是萬萬不能相信。
南宮素笙發怔看著李卯,心裡既有不該如此的出乎意料,也有覺得他就應該會這般回答的情理之中。
她方才觀其神色,同樣是淡然如常,沒有半分虛假,甚至在聽見五品官的時候還隱有嫌棄。
“王妃不是談論詩詞,何必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世間之事本不可強求,分分合合緣字可解。”
楚王妃回神,看向李卯悵然若失道:“小先生境界頗深。”
李卯謙辭:“哪裡,沒有王妃深,而且我不小。”
“小先生隻是我覺得親近些,思懸先生莫往心裡去。”
方才李卯拒絕這一通,或許連楚王妃本人也沒有發覺,自己對待眼前人的心態已然從禮賢下士,變到真正平視。
不然也不會說出最後那句有失身份的俏皮話。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字,刮目相看。
大船緩緩行駛,不知不覺已然到了金陵地界,一處通往最為金陵城繁華地帶的水灣,金玉灣。
驀然點點光輝映入小樓,李卯立時被吸引了注意,抬頭望去。
卻見兩岸金水環繞下,點點燈光若金鱗。
蜿蜒渠水波光蕩,玉樓林立萬裡長。
楚王妃見李卯扭頭看過去,同樣側目看去,而後便見眼前白衣公子一聲招呼不打,去了欄杆前。
楚王妃稍一思忖,便起身撩著廣袖跟了過去。
小樓中,李卯憑欄遠眺,卻見金玉灣之中,船隻大大小小不下百隻,人聲鼎沸,街道車水馬龍。
金玉灣兩岸,均是有孔明燈,花燈,蓮花燈隨風而飛,壯觀美麗如斯。
那句詞怎麼說來著?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李卯不覺脫口而出,眼中有璀璨倒影。
南宮素笙立在李卯一邊,聞言眸光一怔,兩瓣薄唇微微張開。
那眼底思忖片刻後,便一閃驚豔,喃喃自語:“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好美的詞...”
兩人一同立在欄杆處,相顧無言,靜靜看那花燈綻放光彩,看金玉灣兩側燈火通明,璀璨繁華。
一陣晚風吹來,吹起兩人衣袍,於遠處煙花綻放下愈發如夢似幻般。
花紅將那句詞記在心底,咀嚼過後不由得渾身一震,抬眸愕然看向那憑欄遠眺的白衣公子。
南宮素笙目不斜視,勾著耳畔發絲道:“這詞...”
“可還有後續?”
李卯微笑道:“自然是有,我也不吝嗇,不如一同說與王妃聽。”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屋內蕩開靜謐,楚王妃連同花紅怔在那兒,良久無言。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大船緩緩駛入金玉灣,將抵達王府前的水區,南宮素笙才傳出一聲感歎:
“思懸先生,倒是我見過最讓我好奇,也是最有趣的男子。”
“王妃謬讚。”
“待會兒放擱船隻過後,便從陸路騎乘馬車前往烏府,公子同若華做好準備。”
“謝過王妃。”李卯聽出王妃謝客之意,謝過楚王妃,告辭下了樓離去。
三層小樓圍欄邊,南宮素笙眸子亮著光,一直低頭看著那朱紅甲板上,步履沉緩的白衣公子,直至身影消失在屋簷下。
“花紅,可記下來了?”
花紅驚回神,躬身道:“花紅一字一句謹記心中,斷不敢忘。”
“這人,必須挖到王府來。”南宮素笙一拂廣袖,折身回了軟榻,兩次被拒眉目不減難看頹然,而儘顯自信非凡。
“那武王世子所寫有三顧茅廬,為何我南宮素笙就不能三請布衣?”
花紅惶恐道:“王妃您身份高貴....”
“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