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生，你媳婦兒帶著孩子來找你了，就在學校門口。”

正在和同學說話的顧春生轉頭：“誰？你說誰？”

紅旗大隊到這裡，相隔千裡，劉春燕一個女人，是怎麼帶著兩個孩子來的？

顧春生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在同學再次重複了一遍之後，他才謝過帶話的同學，半信半疑的跑到了學校門口。

果然，他看到了一個裹著頭巾，一手牽著一個孩子的女人，正是劉春燕。

“你怎麼來了？”

顧春生很驚訝，他從劉春燕的手裡接過兩個孩子，看著他們母子三人都是一臉疲倦，趕緊道：

“算了，我先帶你們去招待所吧。”

“安安寧寧餓不餓？爸爸給你們買吃的好不好？”

劉春燕來找他，就是為了能夠留在城裡，見他看到他們之後沒有生氣也沒有排斥，在心裡小小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就從善如流的跟著顧春生一起去招待所了。

他們是正經夫妻，劉春燕身上還帶著證明，入住招待所也沒遇到什麼麻煩。

顧春生雖然考上大學之後一直都留在城裡，但是他每個月都有按時給他們母子彙款，也會給他們郵寄包裹，他本是想著等兩年，他完成學業了，自己能在這個城市立腳，再把他們母子接過來，但是他沒想到劉春燕現在就來了。

雖然他們打亂了他的計劃，但是這畢竟是他的老婆孩子，顧春生當然不會排斥。

劉春燕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她本來也可以把孩子托付給村裡人幫忙照看，自己一個人來找顧春生，但是她沒有。

她知道就算他們夫妻感情一般，但是顧春生對孩子是真心喜歡的。

他每次郵寄回來的東西，給孩子的東西都是能看出來是精心挑選過的。

和以前相比，顧春生寄回來的東西和錢，已經足夠大大改善他們的生活。

但是劉春燕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生活。

她想要去城裡，和顧春生一起，帶著孩子，像個真正的城裡人那樣過日子。

也不是沒有擔心過，如果顧春生要離婚，不要孩子也不要她，那麼她要怎麼辦，但是劉春燕還是來了。

她不能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在家裡空等。

外麵的世界變化無常，她卻連一次參與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她來了。

萬幸的是，當初那個願意給那一支很珍貴的手表做彩禮的顧春生，並不是彆人口中那個陳世美。

他欣然接納了她和孩子。

並且在她表示想要孩子在城裡上幼兒園，她也可以留下來照顧孩子，還能找一個工作養活自己的時候，顧春生雖然有些遲疑，但是最後還是沒有把他們母子三人趕走。

既然決定留下來，那麼長期住招待所肯定不是個辦法。

顧春生找家裡借了錢，又托朋友，找到了一個還算合適的房子，一家四口，在城裡，也算是有了個一個家。

劉春燕如願帶著孩子們在城裡住下，成為了一個城裡人。

和顧春生在學校裡麵有無數朋友比起來，劉春燕的天地就很小了。

除了整天繞著灶台轉，她最大的工作就是照顧孩子，照顧顧春生。

他在學校也有宿舍，並不是每天都會回到這個小家，所以每次他回來，劉春燕就會格外高興。

洗衣做飯帶孩子，收拾衛生，像個城裡人一樣拿著顧春生給的糧票本，每月去領糧食，和漸漸熟悉起來的鄰居一起去搶購一些特價供應的物資。

她從一開始剛來到這個城市找不到落腳點的鄉下婦女，變成了一個可以在城裡生活的遊刃有餘的家庭婦女。

不過這並不代表，她就此一帆風順了。

對於她這個鄉下人的身份，暗地裡看不起和嘲笑她的人可不少。

尤其是當那些人知道她的男人還是個從知青考上大學的大學生之後，對著她搖頭的更多了。

“......也不照照鏡子，她那個樣子，哪點配得上人家大學生。”

“還不是看中了人家城裡戶口，想要吃供應糧才巴著人家不放。”

“這女的也是聰明，知道自己沒什麼拿不出手的，就生了兩個孩子綁著男人，真是不服不行，這心眼子......”

“大字不識幾個，長得也就那樣，要是放跑了這個大學生男人，她還能上哪找到這麼好的對象，可以供她吃供她穿，讓她過上城裡人的日子......”

顧春生就算喜歡孩子，但是他還是在學校裡麵的時間更多。

他不知道那些針對劉春燕的流言蜚語。

甚至是每次回家的時候，碰到那些帶著若有似無惡意調侃劉春燕的，他也隻是笑笑和人打個招呼就算了。

劉春燕也沒說過什麼，她是沒有根基，在這個城市裡，顧春生就是她唯一能夠依靠的。

在自己沒有力量的時候，和人結仇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她也有嘗試去找工作，隻可惜，這時候一個工作比金子都珍貴，她想要得到一份工作並不容易。

但是她也沒有放棄。

在顧春生上學的時候，她每天送了孩子去托兒所，就忙著四處打聽，哪怕是個雜工也可以，她可以慢慢來。

雖然顧春生沒有說，但是劉春燕還是知道，他現在和家裡的關係並不太好。

他也沒有什麼收入來源，現在一家都靠著顧家家裡接濟，時間久了，肯定會有問題的。

所以找個工作，緩解一下家裡的壓力，也沒什麼不好的。

更何況，劉春燕覺得城裡遍地是黃金，她就是運氣再差，也能賺一點吧。

現在日子越來越好了，她就不相信自己賺不到錢是個窮到底的命。

要是認命的話，她當初也不會嫁給顧春生，而是隨便聽從家裡的安排嫁給一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丈夫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劉春燕找到了一個打雜的活計。

她每天忙的就更有勁兒了。

他們的生活也算是正式步入正軌。

不過劉春燕還是在後來的日子裡，察覺到了顧春生和她越來越少說話，有限的對話，也基本上都是圍繞著孩子產生的。

就算是到了城裡，變成了她以為的城裡人，劉春燕還是不可能變成和顧春生一起侃侃而談的女同學。

他們之間的差距是一直都在，從沒有變過的。

不過劉春燕早就學會了抓大放小，就算心貼不到一起，人在身邊，也很好。

最起碼，顧春生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父親，是一個溫和的丈夫。

他不喝酒、不打人，愛孩子，偶爾看她辛苦，還會幫忙收拾家裡，對她算的上是溫柔。

命裡若有上上簽，劉春燕覺得，顧春生就是她抓住的唯一一支上上簽。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的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而且顧春生畢業之後有了工作分配，他們家裡脫離了顧家的經濟援助，日子也越過越像樣了。

隻是有一天，顧春生的溫柔，並不是隻給了這個家，隻給了劉春燕和孩子。

他對任何人都可以很溫柔，尤其是對他眼中弱勢群體。

當他遇到一個潔白無瑕的女孩，她溫柔懂事，善良大方，對他滿心依戀的時候，他的溫柔就有些不受控製了。

“春燕，你彆誤會，她隻是我的助手。”

麵對尷尬的偶遇，被白裙女孩挽住了手臂的顧春生呐呐的解釋了一句，他想要鬆手，崴了腳的女孩卻輕聲痛呼了一聲。

她聲音短促，眼眶紅紅，“師母，老師隻是看我扭了腳，才送我回去的，你不要誤會。”

彼時的劉春燕已經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她在城裡生活的更加從容和遊刃有餘。

對麵那個女孩子，以她的心眼，簡直是一眼能看到底。

如果要鬥法、要撕逼，甚至是比綠茶手段，對方都沒有任何勝算，因為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兩個孩子的母親，她底牌足夠多。

可是讓劉春燕真正望而卻步的，是顧春生低頭緊張的看向對方的表情。

他心動了。

劉春燕再清楚不過。

顧春生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他沒有辦法很好的掩飾自己的心思。

喜歡就是喜歡，無感就是無感。

眼下占據著前者的是對方，而她隻是後者。

劉春燕從不覺得自己是個一個高尚的人，為了擁有更好的未來，她可以卑劣，可以不擇手段。

被人唾棄被人鄙夷那又怎麼樣，活在彆人的嘴巴裡還不如死了。

她隻要得到自己得到的就行。

就算是此時此刻，清楚地知道顧春生變心了，她依舊不後悔。

她笑著應付了那個快要哭出來的女孩，沒有戳破，沒有阻攔，放任顧春生送著對方回去。

不論最後結果如何，在顧春生下定決心之前，她會捍衛自己的每一寸領地，直到死。

不過，顧春生有那樣的勇氣下定決心嗎？

劉春燕看著自己旁邊空著一半的床，無聲的笑了笑。

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她現在，已經不缺能夠在這個城市獨活的資本了。

落子無悔而已，她也並沒有輸，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