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兵之間的戰鬥，雖然爆發起來隻在瞬息之間，但要想結束，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最麻煩的問題就是雙方的攻擊無法達到一擊致命的程度。
即使王雲霄進入血浮屠狀態也不行，對麵甲疊的太厚了。
如果隻是以班級為單位結陣，他一槍捅穿沒什麼問題，但是上千人的陣列就不一樣了。
在真正的戰場上，他完全使用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把對方的陣列拆散，然後逐一擊破。
但現在又不是生死局，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他就是想讓衛流雲以為，他不屑於使用陰險手段。”
在戰局進入第二輪之後，虞同軒終於開口點出了王雲霄的戰術意圖。
“那實際上呢？”
說實話，曾將軍到現在也沒看出來，麵對這樣的局麵，王雲霄究竟要怎麼贏。
雙方堂堂正正地交手，這邊魏豹又恢複力氣開始車輪戰，隻要他頂過一段時間，讓衛流雲恢複過來，這個循環就再也無法打破了。
除非王雲霄還藏著什麼大招……事實上大家也都覺得他確實是藏了。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體力被無限消耗下去，就算再藏著什麼底牌，用出來也不一定好使。
所以他實在想不出來，虞同軒給王雲霄那六成勝算是怎麼算出來的。
但又不能不相信，畢竟這是一位觀星士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作出的結論。要論到對於全局的觀察和判斷能力，十個折衝校尉也頂不過一位觀星士。
“有三成勝算是留給你家曾昀的，衛流雲現在的勝算其實隻有一成。”
虞同軒進一步拋出了更為激進的暴論。
“他眼皮子太高了，沒有考慮到場外的因素。”
“哪有場外因素？”
曾將軍心說我們就坐在這兒看著，什麼場外因素能乾涉這場戰鬥？
你彆跟我說王雲霄打急眼了，能臨時召喚他媳婦兒，來個人馬合一必殺技。
“你覺得府兵法門為什麼要叫府兵？”
虞同軒轉過頭來，問了曾將軍一個似乎很簡單的問題。
曾將軍愣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當然知道答案，但不知道虞同軒想要哪種答案。
“古代的府兵都是自備乾糧，接受官府訓練。換句話說，府兵是要在有準備的情況下，才能發揮出戰鬥力，而且是準備得越充分，戰鬥力越強。”
“今天晚上這場切磋，王雲霄早就有了心理準備，而另一邊除了魏豹之外，其他學生事先完全不知情，所以也就談不上準備。”
虞同軒解釋道：“自古行軍最重要的就是糧草輜重，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王雲霄今天晚上為了打這場架是吃得酒足飯飽，反觀學校這邊，絕大多數學生這個點已經上床休息了。”
一句話總結——他們是餓著肚子跟吃飽飯的人在拚消耗。
如果在基層軍中肯定不會出現這種問題，官兵平時訓練強度就很高，一到飯點進食堂都是狼吞虎咽，動作稍微慢一點連菜都搶不到。
以前在軍中流傳過一種說法，就是把新兵和豬放在同一個食槽裡麵，豬都會餓死。
海軍這邊夥食標準還是不錯的，營養都能供得上。
而且還是在學校裡麵，在校生的主要任務並不是體能訓練，而是專心學習。
除了極少數鍛煉狂魔之外，基本上沒有人晚上會把自己吃到溝滿壕平的程度。很多學生晚上還要完成作業，預習功課，實在不想學習還可以鬥地主摜蛋。
誰家正常人會胡吃海塞把自己吃到暈碳啊？
王雲霄。
其實有些情況就連虞同軒也不了解，就是在約好了這場架之前，魏豹點了整整一桌的硬菜，王雲霄一點都沒跟他客氣，吃得乾乾淨淨。
“如果隻是普通程度的切磋較量，吃不吃飯倒也沒什麼問題。但如果王雲霄刻意拖時間進行消耗戰的話，衛流雲很快就會意識到，他們的後勤要出大問題。”
從表麵上當然是看不出來的，雙方都是大開大合，一副往死裡打的架勢。
但實際上衛流雲在拖時間，王雲霄也在拖時間，雙方的戰術意圖是一致的，對於府兵法門的缺點同樣了解，都想拖到對方堅持不住認輸。
區彆在於，衛流雲事先並不知情，是被強拉過來之後，臨時製定的作戰方案。而王雲霄從一開始就是奔著這個目標做的準備。
就如同兩軍交戰，八十萬對六十萬，雙方都覺得優勢在我。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身在局中，很難做出如此清晰的判斷。
高淩風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的苗頭，在以儺舞召喚巫神的時候，果斷選擇了春神蓐收，而不是夏神祝融，犧牲掉攻擊力換取了強大的恢複能力。
這是戰士的直覺。
但這種直覺並不能轉化成具有邏輯的語言，去說服衛流雲。
就像是武器的手感一樣，合不合手隻有自己心裡清楚，跟彆人講是沒有用的。
當魏豹龐大的身軀再一次倒下的時候，衛流雲依舊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戰術上的失誤，在他眼中，王雲霄同樣是強弩之末，搖搖欲墜。
血浮屠再怎麼能打也隻有一個人，沒有人給他分擔傷害，所有的攻擊他都是實打實吃下去的。
你一個人再怎麼厲害，單槍匹馬又能支撐多久。
感受到王雲霄氣勢上的衰弱，衛流雲指揮著各個班級中的高手依次壓上，同時反複囑咐，不要急於求成，不必渴求戰果，隻要消耗掉對方的體力，最終勝利必然屬於自己這邊。
王雲霄且戰且退，揮舞長槊與一眾高年級學長戰成一團，從天上打到海底，所過之處無不人仰馬翻。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使用上一輪那種流星墜地的招數，去針對衛流雲，這也讓衛流雲獲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機。
“馬知秋！”
“不行，我真的不行了。”
在第一輪交戰當中，付出最大犧牲的就要數馬知秋，他使用遊夢者的神通硬生生拖住了王雲霄氣勢最盛的那段時間，不過代價則是被長槊捅穿身體，血液幾乎流乾。
現在還能站起來說話就已經是個奇跡，想要讓他再上去頂的話，他是無論如何都頂不住了。
衛流雲沒辦法，隻能再一次派出高淩風。
但效果依舊不好。
釘頭七箭書這種神通屬於初見殺的機製，準備時間比較長，一旦用出來就可以決定勝負。
高淩風是不能理解，王雲霄明明已經被釘頭七箭書命中，為什麼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就又能活蹦亂跳。
這跟已經被解剖了的兔子突然從實驗台上跳起來打太極拳有什麼區彆？
整整七門互相之間毫無關聯的專業學科，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學會了？
開什麼國際玩笑！
“衛流雲，你確定這小子修的隻是府兵正道和外道嗎？”
“我上哪兒確定去？”
這場架又不是我約的，我知道他有什麼……
衛流雲臉色微變，在高淩風的提醒下，他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之處。
如果王雲霄修煉的不止有兩個法門呢？
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連修煉十二法門的天賦都不具備，但對於海軍學院的天才來說，兼修兩門也不是特彆麻煩的事情。
但如果在此之上，還有人能修煉第三門呢？
有沒有這種可能？
如果有的話，他練的是什麼？
“你知道哪一個法門克製巫醫？”
“那我上哪兒知道去！”
巫醫法門的修煉者本來就已經很稀缺了，完全不像府兵這種大路貨。高淩風修煉成巫蠱童子到現在，都沒見過，甚至沒聽說過第二名巫蠱童子。
你問我哪個法門的神通可以抵消釘頭七箭書？
鬼知道啊！
高淩風不知道答案，但衛流雲作為校書郎，本身掌握的信息量就遠超常人，迅速在腦海中翻閱過一遍相關信息之後，得出了一個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結論。
“書生！”
“書生？”
高淩風難以置信：“為什麼書生會克製巫醫啊？”
“因為……子不語怪力亂神！”
這是衛流雲翻遍十二法門信息之後，猜測到的唯一答案。
書生正道，修的是禮法，書生外道，修的是規矩。
規矩，就是尺度，書生外道進階墨客，宣揚的是墨家思想，講究的是天地可丈量，人間立規矩，隻要人人遵守規矩，把握尺度，便可天下大同，國泰民安。
書生外道三種神通，社會解構，空想藍圖，人理分析，本質上研究的都是尺度，也可以引申為對於空間距離的把控。
其中空想藍圖這個神通，就是自己虛構出一個完美的模板，然後以此為標準對自己進行約束。
麵對突然灌輸到自己腦子裡麵的那些專業知識，可以理直氣壯地大喊：“老子不會！老子不學！”
這可能就是書生外道進階墨客的另一種學名“肄業生”的由來。
在考慮到王雲霄有可能兼修了書生外道法門之後，衛流雲並沒有浪費時間驚呼此人恐怖如斯，而是迅速將這個額外因素代入到了自己的戰術思路當中。
一名外道書生在這種情況下，會選擇什麼樣的作戰策略？
眼看著高淩風再一次跳起儺舞，與王雲霄展開大戰，雙方武器相交，強烈的衝擊波震碎腳下礁石，衛流雲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某個因素。
場地！
雙方選定的場地，位於碎星海中部，也就是月亮殘骸墜落下來在海中形成的礁石群。這裡風急浪高，地形險峻，對於高年級這邊大規模協同作戰，更是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影響。
不過在戰鬥開始之前，這是高年級生們心照不宣默認的劣勢。
你還想要大平原嗎？再給你配倆妞，冰鎮一瓶紅酒好不好？
對方隻有一個人，給人家一點地利優勢怎麼了？
但是現在看來，王雲霄不僅敏銳地把握住了這個優勢，而且還在不斷地擴大自己的優勢。
隨著一塊塊大麵積的礁石在雙方交手過程中被打爆，衛流雲意識到可供己方輾轉騰挪的空間越來越小。
高手當然可以飛來飛去地打架，完全無視地形。但對於大多數普通學生來說，這種險峻地形足以限製住他們的行動力——府兵隻是抗揍，又沒說經過結陣加持之後，能給你帶來什麼鷹的眼睛，猴的敏捷。
海軍過去解決部隊機動性的問題，一直都是依賴天機神甲，但現在大多數人手無寸鐵，更不要說什麼裝備。
一旦所有的礁石都被打碎，大多數人失去立足之地，那無論多麼完美的陣勢都會不攻自破。
而且……等等，裝備？後勤？
衛流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霍然轉頭看向周圍自己的同班同學。
“猴子，你晚上吃的什麼？”
“吃的嘛？我不記得了……喔對，食堂今天做的是紅燒雞腿，木須肉，還有涼拌海帶絲……”
“你現在餓不餓？”
“不餓……不過你這樣一說，好像是有點……”
劇烈運動之後怎麼不可能不餓？你以為府兵修煉是餐風飲露麼？
衛流雲臉色劇變。
府兵結陣分攤傷害，不是抵消傷害，消耗是實實在在的。
現在還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但是拖的時間一長，自己這邊真未必能支撐得住！
“魏豹！夏程遠！馬知秋！高淩風……不要拖下去了，現在就動真格的，把他乾掉！”
“啊？”
“你在講什麼屁話？”
所有被衛流雲點到名的人全都是一臉懵逼。
難道我們沒動真格的嗎？你還想讓我們怎麼動真格的？
當我們人均賭神啊，能在屁眼兒裡藏牌？
“不能拖，再拖下去我們就要輸了！”
衛流雲大聲疾呼：“大家一起上！全力進攻他！”
這個時候還講什麼江湖規矩，戰術動作？都沒有用了，衛流雲已經意識到，自己如果再不梭哈，拖下去絕無勝算。
但你梭哈了就能贏嗎？
感受到對方陣勢中的躁動，王雲霄抬手掄圓了長槊架開高淩風的長矛，毫不猶豫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