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十七章 忌憚之心(1 / 1)

天唐錦繡 公子許 1580 字 4天前

柳奭看了劉仁軌一眼,搖搖頭,道:“下官當年受越國公之委派籌建、管理“鑄造局',此知遇之恩無以為報,早已下定決心為越國公管好“鑄造局',至於升官晉爵,等閒事爾。”

何必拿升官來誘惑我呢?

隻需跟越國公說上一句,想升就能升,之所以時至今日依舊留在鑄造局,因為我不想升而已。劉仁軌哈哈一笑,讚歎道:“柳郎中仁義守信,本官實在欽佩,越國公能夠有你這樣的下屬忠心維護,何愁大事不成?”

柳奭已經品味出劉仁軌之動機,故而對其言辭不置可否,笑著道:“難道劉侍郎對越國公不仁義、不守信、不忠心?”

劉仁軌道:“誒,柳郎中此言差矣,咱們都是大唐官員,首要是忠於陛下,次要是忠於帝國,焉能將自己劃歸於某一人座下?你這麼說,萬一被禦史台盯上,是要給越國公製造麻煩的,國家公器豈能私相授受?慎言呐。”

“下官區區一郎中而已,與劉侍郎的境界相差甚遠,自然也是忠於帝國、忠於陛下……”

柳奭笑著搖頭:“不過陛下麵前有劉侍郎這樣的忠臣便足夠了,吾等微末小吏隻知報償知遇之恩,維護恩主之利益,沒出息得很。”

劉仁軌麵色如常,仿佛聽不懂這番話中的譏諷之意,笑嗬嗬道:“柳郎中過於謙虛了,知遇之恩自然是報償的,隻不過心中也當存有國家大義,畢竟國家利益高於一切。”

柳奭頷首:“受教了。”

“嗬嗬,今日觀覽鑄造局,感觸頗深,很想與柳郎中深入探討一番,不過衙門裡還有一些事務亟待處置,便先行告辭了。”“

劉侍郎慢走,不送。”

劉仁軌扶手走出鑄造局,與幾個仆從會和之後返回城內,心中嗟歎一番,有些後悔。

自己過於心急了……

不過也是出於無奈,他雖然是兵部左侍郎,然而並無太多實權,頭頂上的崔敦禮出身名門、能力出眾,下邊的右侍郎郭福善在兵部衙門主持後勤事務多年,人脈極廣、聲譽頗佳。

他夾在中間掣肘太多,說是將來接崔敦禮的班,卻有些等不及。

他覬覦鑄造局,但柳奭乃房俊心腹,若能運作一番使其升官外放,自己順理成章接管鑄造局這個“天下第一工坊”,對於自己事業之助力極大,卻又碰了一鼻子灰。

希望柳奭能夠將自己的意圖轉達給房俊,而房俊則感念自己這些年鞍前馬後唯命是從,將鑄造局交由自己主持…

諸位大臣陸陸續續離去,唯有劉泊遲遲不動,留了下來。

等到諸人走光,李承乾起身從禦案之後走出,來到窗前地席上坐下,招手示意劉泊近前。

劉泊走過去跪坐在茶幾對麵。

內侍重新起了一壺茶水放在茶幾上,又取來幾樣點心、乾果,這才躬身退去。

李承乾喝口茶水,捶了捶那條傷腿,示意劉泊飲茶,笑問道:“中書令還有事?”

劉泊捧著茶杯,遲疑一下,歎氣道:“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按說微臣無需擔憂他人攻訐誹謗,隻是自越國公西征以來,微臣夙興夜寐、殫精竭慮,苦苦支撐著西域方麵無極計數的糧秣輜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可現在隻因一句補給困難、負擔太重之言語,便被人冠以“無胸襟氣量、不能總攝百揆'之罪名,實在是憤懣至極、傷心透頂。”

頓了一頓,在李承乾探尋的目光之下,苦笑著道:“微臣非是在陛下麵前訴苦,隻是自感能力有限、精力不足,恐無法勝任中書令之職務,更不能好生輔佐陛下成就皇圖霸業……故而,甘願請辭。”李承乾一愣,心中不快,淡然道:“中書令勞苦功高,何須在意區區幾句攻訐?朕知你功在社稷,便不必在意旁人些許言語,反而越是受人攻訐就越要做出一番成績給那些人看。古往今來身居高位者,哪一個不是誹謗伴身、毀譽參半?此等推卸責任之言,以後不要再說。”

立場不同、利益不同、風格不同……都會引來攻訐對立,中書令的位置隻有一個,旁人心存覬覦在所難免。麵對攻訐所要做的是堅定誌向、周全己身,穩若磐石、無懈可擊。

總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哄著你吧?

更何況當初你一天到晚攻訐房俊的時候是何等熱切,現在旁人攻訐你兩句便受不了?

怎地,嚴於律人、寬以待己嗎?

劉泊神情黯然,也有些無奈,他並非在陛下麵前“告刁狀”,更非裝可憐、博同情,而是真真正正想要辭官,即便不能致仕歸鄉,也要交卸中書令之職務、讓出宰輔之位,去一個閒散衙門悠閒度日。實在是壓力太大……

隨著房俊在西域高歌猛進、連戰連捷,軍方之氣勢勃發,可謂氣焰熏天、不可遏止,他這個文官領袖處境極其艱難。

身為領袖,自當顧全文官之利益,和軍方如日方中,氣勢正盛,他總不能徹底斷了安西軍的糧秣輜重,以此來挾製軍方吧?

可任由軍方勢大,又會導致文官不滿……

堂堂中書令,如今之處境卻猶如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真的想徹底退下去,將這個爛攤子交給馬周。

但陛下既然不滿,這話他自然不敢再說。

便轉換話題:“安西軍接連在恒羅斯城、可散城取得大捷,接下來還要追亡逐北、意欲將所有入寇之大食軍隊追擊殲滅,此舉若是成功,固然可解西域之危,三十年內不複邊境之憂,可戰線長達萬裡之遙,所消耗之糧秣輜重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一旦失敗,這些都將打了水漂……以微臣之見,或應當告誡太尉、約束安西軍,適可而止即可,無需承擔如此之大的風險。”

李承乾沉吟不語、猶豫不決。

安西軍連戰連捷、追亡逐北,這自然是好事,身為大唐皇帝當然願意見到“武勳昭彰”、“戰功赫赫”,但劉泊之言也不無道理。

為了支持這一次的西域之戰,整個隴右、關中幾乎所有的府庫都被抽乾,無以計數的糧秣、軍械、輜重日夜不停的運往西域,無論最終之戰果如何,關中、隴右都必須有十年之休養生息才能恢複如初。代價太過巨大。

當然,這隻是其一。

其二,也正因他是大唐皇帝,所以不得不考慮另外一個問題:安西軍會否因為此次西域之戰,在獲取海量資源的情況之下,愈發變得勢大難製、尾大不掉?

帝國需要西域這個戰略緩衝,卻無法接受一支縱橫西域、反過來對中樞產生威脅的強軍。

猶記得當初長孫無忌叛亂,房俊帶領右屯衛、安西軍數千裡馳援長安,一路勢如破竹、無可抵禦之姿態他當然相信房俊不會憑借安西軍造他的反,可如今房俊明火執仗的對東宮表達效忠之意,安西軍越是強大,東宮的班底便越是穩固,再加上朝中諸多文官也紛紛表示支持東宮……

做一個皇帝,最大的威脅從來都不是來自於外敵,而是內部。

換言之,最能夠威脅皇位的,唯有最為親近之人。

若是有朝一日東宮之羽翼漸豐,有軍方班底、有官文支持,會否將他這個皇帝請入大明宮、恭迎“太上”之位?

沉吟良久,李承乾緩緩道:“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太尉遠在西域,親自指揮安西軍作戰,吾等坐鎮長安不明前線形勢,焉能橫加乾涉、指手劃腳?”

以房俊之權勢、地位、聲望,隻要他決定對大食軍隊窮追猛打一路殺向大馬士革,那麼朝野上下無人可以命令其改弦更張。

即便是他這個皇帝也不行。

權臣,就是有這樣的底氣。

劉泊頓時雙眼一亮,忙道:“陛下聖明!統帥身處前線,對戰局了如指掌,所做出之決定自然不能任由後方乾涉,否則一旦戰事不利,那等責任誰能背負得起?但碎葉城距離大馬士革萬裡之遙,沿途河流密布、沙漠處處,更有高山險隘、崇山峻嶺,後勤補給實在是難如登天!安西軍之補給加上沿途之消耗已然是天文數字,想要依靠隴右、關中、安西都護府予以輸送,根本不可能!隻能從其餘各處調撥糧秣輜重,但唯恐時間上有所延誤……”

不讓房俊追著大食軍隊打不可能,但糧秣輜重不是憑白變出來的,補給跟不上,如之奈何?有能耐你就“以戰養戰”,那麼你打到天邊也沒人管你!

李承乾點點頭:“打仗打得就是國力,可再是強盛的帝國,國力也是有限的,難免力有未逮……但畢競將士們征戰在外,中書令還是要竭儘全力予以供應。”

“陛下放心,微臣定然儘最大之努力!”

君臣心照不宣。

劉泊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歡喜的是陛下對於房俊果然深有忌憚,擔憂的則是這份忌憚未必是出自於房俊本身,而是攸關東宮歸屬。

一旦陛下鐵了心易儲,他這個中書令又該站何立場、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