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安知鹿倒是沒有想到這名玄甲統領會冒出來這麼一句。
“你留我一命,不就是想問些東西麼?”這名玄甲統領沉聲說道。
安知鹿咧嘴笑了笑,道:“就是沒想到你這兄弟這麼識趣,這麼乾脆。”誰想到
這名玄甲統領說道,“我們這些人壓根沒做戰死在這裡的打算,沒打算給誰賣命,想的是虐菜,誰能想到被人當胡瓜砍。要早知道你這船上藏著一支陌刀隊,山崖上麵還埋伏有箭軍,我們壓根不會答應來這裡。我這些兄弟全部都是枉死了的。
安知鹿一邊讓韓垂錦招呼前方那條商船上的人去疏通航道,一邊讓人開始收拾船上的屍身,然後才看著這名玄甲統領道,“兄弟,聽你的口氣,你好像不是官軍?”
“我們聽人說,你是在幽州剿山匪起家的,看來和我們這種人打交道多了,一下子就聞得出味了。”這名玄甲統領極為乾脆的說道,“我們以前是鬼門寨的,按你們官家的說法,那就是水寇。”
“我倒是覺得你的確挺對味。”
安知鹿哈哈一笑,轉身朝著船艙內走去,“進去慢慢聊。”
這名玄甲統領極為乾脆的卸甲,隨著玄甲部件鏗然落地,這名統領的真實形貌逐漸顯露。
這是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赤裸著上身,隻穿著一條莨紗短褲。
他具有如礁石般粗糲的身軀,肩寬足有常人兩倍,肌肉虯結如老樹盤根,古銅色皮膚上縱橫交錯的傷疤在夕陽下泛著暗紅光澤,最醒目的是一道自左肩斜貫至右腰的刀痕,仿佛將黃河某段支流拓印在了身上。
脖頸處隱約可見青黑色刺青,似是某種簡化版的河圖紋樣,這是鬼門寨老人才懂的避水圖騰。他的雙手手掌上布滿細密繭子——那是常年操控纜繩與漁網留下的痕跡。
韓垂錦從前麵商船上一轉頭,正好看到這人後頸露出半截燒灼的烙印,模糊可辨是個"漕"字。
有這種印記的人,一般都是被發配去官辦船廠的罪奴。
船艙昏暗的光線裡,已經坐下的安知鹿看到這人咧嘴一笑,露出的牙齒缺了顆犬齒,他胸前一道結痂的疤痕邊緣還在滲透著血絲,顯然是新添的創傷。
“兄弟怎麼稱呼?”安知鹿隨手丟了個酒囊給這人,道:“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不是吹牛,你不是怕死,就是覺得這麼死了就冤枉了。”
這人先說了一句,然後坐下仰頭灌了一大口濁酒,這才接著道,“我叫劉黑湖,湖水的湖。以前也是湖裡的水賊,因為力氣大,沒被砍頭,丟進三浦官造坊做苦役,在那學了不少本事,後來便逃了出來,跟了我們寨主。你不是文官,是帶兵打仗的武將,大概知道前個五年,這一帶水路上三門峽一帶水寇多得很,但後來我們都銷聲匿跡了,不是我們被剿沒了,而是給暗中收編了。給錢辦事,隻要說清楚,給足夠的錢,那也能賣命。”
“誰收編的你們?”安知鹿拿了個碗,也倒了酒喝,接著又拿出兩包荷葉包著的吃食,燒雞、豬頭肉、鹵鴨之類,招呼劉黑湖不用客氣。
劉黑湖撕了半隻鹵鴨狠狠咬了一口,油星子落在胸口的傷疤上,“收編我們的是個師爺,不過這人不重要。我隻知道前年有次我們幫人押了二十船的私鹽,那些私鹽都送進了範陽節度使的私倉。
“還有…”
安知鹿還沒來得及說話,劉黑湖卻又笑了起來,“忘記個事情,說起來我們還算你的下屬。”
“這又是什麼個說法?”安知鹿饒有興致的追問道。
“我們現在都弄了漕丁營的軍籍。平時沒事的時候,吃住都在軍營。”劉黑湖看著安知鹿,“說起來漕丁營好像還是鹽鐵轉運使在這邊唯一能隨時調用的軍力。”
“那弄了半天,我能用的兵就是一群水寇,還他娘的給我自己打光了?”安知鹿一拍大腿,“那他娘的怎麼辦?”
看著安知鹿故意搞樂子,劉黑湖倒是眯起了眼睛,他端詳了安知鹿一會,道,“安將軍,你和我見過的所有官家不一樣,和你一比,我感覺我倒反而像個官家,你倒是反而像個大寇。”
安知鹿笑道,“我們幽州那種地方才養得出大寇,這種地方錢財太多,肯出錢的人又多,哪養得出寇。”
“說實話,我們也不全是沒腦子幫人賣命的,你這陌刀隊和崖上的伏兵到底哪來的?鄭氏在這邊若有什麼調動,按理也瞞不過我們的眼線。”劉黑湖幾口嚼完半片鹵鴨,連骨頭都嚼碎了吞了下去,他看著安知鹿認真問道。
“我幽州的部下。”安知鹿道,“我從長安出發之前,就早做了安排。”
劉黑湖沉吟道,“安將軍,你離開幽州也挺久了啊,你在幽州現在又沒了官職,還有這麼多弟兄肯跟著你乾?這帶著陌刀、甲衣過來,可是掉腦袋的事情啊。”
安知鹿笑了笑,道:“說明我做人還成,兄弟們肯提著腦袋幫襯我。”
“做人能做成這樣,那不簡單。”劉黑湖看著安知鹿有些感慨的笑了起來,“你要殺我也成,你要不想殺我,那我得跟著你乾。我和我們寨子裡那群兄弟做事情也簡單,給多少錢幫你辦多少事情,說清楚了,給足夠的錢,也可以提著頭賣命。”
“在這種富得流油的地方,錢是肯定不缺。”安知鹿笑了笑,認真道,“先說說你們這玄甲怎麼回事吧。”
劉黑湖道,“這我不清楚,就一共給我們這麼多具,平時偷偷練著,這次還是第一次用。具體是哪裡製造出來的,還有多少具,我們都不太清楚。”
安知鹿看著他,認真道,“能查得出來?”
劉黑湖道:“如果外麵還有不少,或者有製造的工坊,那肯定能查。”
安知鹿點了點頭,道,“這鹽鐵上麵賺錢的門道,你肯定知道不少?”
劉黑湖笑道,“那和奸商做生意也沒什麼區彆,左右就是短斤缺兩,以次充好,多些耗損。比方說就這鬼門灘,哪年都得沉個二十幾條船。這年年至少這個數,恐怕長安哪個大官都覺得這地方一年就是差不多要沉這麼多條船,天險太險了嘛。但到底沉哪些船,其實是有學問的。安將軍你想想,小半船精鐵該值多少錢?但那沉的船裡頭,真的有精鐵嗎?所以彆的不說,光是這裡,每年就至少有二十條船的賺錢門道。這筆錢財,我們這種人之前是看得明白,但壓根染指不了,如果安將軍你有能力弄這筆錢,每年給我們一條船的東西,我們就能給你賣命。除此之外,什麼精鹽裡麵兌粗鹽,水路上浪頭大了,船艙進水了之後的損耗,那裡麵到底有多少嚇人的收益,我們就弄不清楚了。”
安知鹿沉默思索了一會,道:“我話也和你挑明了說,這裡麵賺錢的門道太多,你要肯給我賣命,那肯定不止一船貨的價錢。隻是現在不能著急,我並不想直接從那些人碗裡把肉挑出來。”
“你是乾大事的人,聽你的安排就是。這麼多人從幽州過來給你賣命,我還能信不過你?”劉黑湖點了點頭。
安知鹿看著劉黑湖,道:“手底下還有多少人?”
劉黑湖道,“軍營裡還有幾十個,不過外麵能用的兄弟有幾百個。”
安知鹿直言不諱道,“我就知道這些人不想讓我上任,這場刺殺在預料之中,但遇到個你這麼個對我胃口的,屬實是意外之喜。兄弟,我有點想不明白,看樣子是揚州這邊的那些鹽鐵商人,還有吃漕運這行飯的漕幫,似乎都挺想和太子一起造反的,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我覺得這問題就簡單.”劉黑湖哈哈一笑,道:“可能一幫子人原本就是太子那群人暗中出力才坐在這種日進鬥金的位置上,還有一群靠自己本事,艱難起家的鹽商,就有錢沒地位,而且看那些人雁過拔毛一樣什麼力氣都不廢就能賺得盆滿缽滿,也是眼紅。”
安知鹿也哈哈一笑,道:“兄弟,那些隻想造反成功的好處,卻不想滿門掉腦袋後果的蠢貨咱們就不去考慮,揚州地麵上,你覺得哪些是真正又聰明又厲害的人物,得從他們身上找原因,弄清楚他們這麼聰明的人物,為什麼還對造反有信心…他們的信心來自何處,就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劉黑湖頓時反應過來,他看著安知鹿,認真道,“安將軍,我們這些人的腦袋比你差太遠,但地麵上的事情我們熟,我到時候列個單子給你,你指點指點。”
安知鹿笑了笑,道,“還有個事情,你們重新把寨子立起來。”
劉黑湖一愣。
安知鹿笑了笑,“地方上手裡頭有兵才有說話的底氣,你把寨子重新立起來,多招人手,我負責養。到時候匪患一起,我也可以調撥錢財,征兵剿匪。兩頭都是我的人,我又不用全部自己掏腰包。很快就能拉起一支能和他們乾一下的軍隊了。”
劉黑湖看了安知鹿好一會,這才反應過來,“安將軍,你找幽州這幫子老夥計來,原本沒想著遇到我這樣的人的時候,是想要他們來拉寨子的吧?“
安知鹿哈哈一笑,“那他們私帶軍械流竄出來,不是匪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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