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黑黝黝,四下靜寂無人的夜。
楊柳兒甫一下馬,腿就忍不住一哆嗦,恰此時有鳥驚飛鳴叫,恍如一聲淒厲,撕破這長夜。
她更是腿肚子都打哆嗦。
“這……這是哪裡?”
她左右張望,沒有人。
唯一能和她交流的隻有馬背上冷麵的少年郎謝昀。
他好心告知她,“這是桃葉山,因山上桃樹眾多而得名。”
又居高臨下看她,微微一笑,“不過……它還有個彆名,叫亂葬山……”
好心的少年遙指不遠處更深更黑的夜,“你看,那裡就是金陵城最大的亂葬崗。金陵城裡每天有那麼多枉死的人,都一卷草席扔在那裡,讓野狗撕咬,吞食殆儘。”
他語調輕慢,好似閒暇望月般詩情畫意的悠閒,隻是說出的話格外駭然,再襯著這黑浸浸的夜。
楊柳兒聽著如聞鬼聲。
她臉色白了又白,說話的聲也打著顫兒,“你把我帶到這裡來乾什麼?快把我帶回去!”
她是金尊玉貴嬌養大,刁蠻任性的小郡主,一刻也不想待在這鬼地方。
但是麵前的少年郎不許。
他可是特地帶她過來的,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將她帶回去。
少年人總有些不為人知的惡趣味。
他現在的惡趣味就是看著麵前的小姑娘膽戰心驚,害怕的忍不住發抖的樣子。
心情極是愉悅。
“這可不行。”他道:“郡主不是慣來喜歡捉弄人嗎?”
他未必不知道霍子毅那個蠢貨從前都是受她的驅使。
隻不過這樣的小伎倆他一貫不放進眼裡,也不屑搭理。如今既是冒犯到他手上來了,他便不能輕易饒了她。
睚眥必報才是他的本性啊!
“如今郡主也好生受受叫人捉弄的滋味如何。”
他還好心提醒她,“郡主放心,亂葬崗那些野狗隻吃死人,不吃活人……”
慢條斯理說完,他一扯韁繩,徑直駕馬離開。
楊柳兒被他拋棄在這山野密林裡。
她連聲呼喊,“謝昀!謝昀你回來!你好大的膽子,敢將本郡主丟在這裡。等我回去,我叫人扒了你的皮!”
氣急敗壞的聲傳出去便湮滅在空穀裡。
這樣空曠無人的鬼地方,連回聲也不會有,隻有被她驚起的鳥雀撲騰著翅膀尖叫,格外淒厲。
“啊——”
小姑娘被驚起的鳥雀嚇到,腿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還不止。
細細聽,當真有隱隱的狗叫聲傳來。
再一聽,似乎正是往她這個方向跑來。
楊柳兒立即動作麻利從地上爬起來。
她前幾年跟著她父親七皇子在鬥人場時見過野狗,鬥人場也不全是鬥人,有時奴隸不夠他們便會放野狗下去熱場子。
說是野狗,其實與狼無異。
身形很大,獠牙鋒利,看人的眼裡都明晃晃帶著血腥氣。
甫一叫它咬上一口,腿肚子都能深可見骨。
那還是殊死搏鬥的奴隸,身經百戰,像她這樣瘦弱不能提的小姑娘,隻需一下就能將她撲倒了去。
楊柳兒極是審時度勢,她知道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
尖叫聲會引來野狗,也會引來狼群。
她現在最緊要的是屏氣凝神,趕緊悄悄離開這裡。
暗夜裡辯不明方向,就連僅有的月光也被高高的密林擋得嚴實,她隻能朝著謝昀離開的方向走。
山上的路不好走,到處是齊膝高的灌木。
她穿著玉錦做的裙,裙擺被鋒利的草葉割破。她腳下穿的是軟底的絲履,這本是供貴女馬車出行的鞋履,現下卻踩在嶙峋山石地上。
甫一踩著顆石子硌在腳底,都能疼得她抽氣。
但不敢停。
夜裡隱隱的狗吠聲越來越近,她像一隻被獵人惦記倉皇逃跑的路,拚命尋求著自己的生路。
最後艱難走出來,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年正在外頭等著她。
楊柳兒畢竟是郡主。
謝昀做事向來有分寸,隻嚇一嚇便是,將她拋在這深山密林中,會給定遠侯府惹來禍事。
他不是會自招禍事的人。
隻是謝昀想著應該要等許久的。
他知道這些高門貴戶家的貴女,一個個嬌生慣養得緊,遇著點事便能叫的驚天動地,何況是被他扔在這叫人膽寒的密林裡。
她應當一開始見著自己離開就害怕得不行,先是氣急敗壞罵他,然後被這林子裡的野狗一嚇,便嚎啕大哭。
膽子稍大些,會邊哭邊往外跑。
膽子若是小些,怕是嚇得腿軟走不動道。
謝昀在外頭數著時辰,再過一個時辰她再不出來,他便進去尋她。
隻是不需要一個時辰。
沒過多久,他便看著身上一片狼藉的小姑娘從密林中走出來,她的裙破得不像話,腳上的軟底絲履更是被石頭咯的,隱隱滲出血來。
臉上也憔悴蒼白,是叫犬吠嚇的。
可她到底是沒哭。
不止沒哭,走出來瞧見自己也沒覺著詫異,似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如今我這副模樣,你滿意了?”
她拖著狼藉的身體,走到謝昀的麵前,仰首看著他,“現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嗎?”
密林中的崎嶇磨平了她的棱角,卻沒磨平她的心性。
她半點沒有求饒害怕,隻是平平靜靜看著他,問,“現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嗎?”
她知道謝昀在這兒是為了等她。
謝昀頷首,一把將她輕提上了馬背。
他能感覺到她單薄的背脊在隱隱顫抖。
到底不過是八九歲的小姑娘,遇見這樣的事不害怕是假的,不過是強撐著罷了。
謝昀本要送她回七皇子府。
可是楊柳兒看著自己狼藉的身上,搖搖頭,“娘親看著我這副模樣,會害怕的。你可以帶我回你家嗎?我洗個澡換身衣裳就回去。”
她雖然是問詢,但是她知道謝昀不會拒絕。
她這副模樣回七皇子府,誰都能瞧出她是遇著事了,回頭鬨將出來,定遠侯府脫不了乾係。
如今她主動提出要換身衣裳,將此事悄無聲息抹了去。
這正是合了謝昀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