屆時天子已離世,沒有人會將林鶯娘的死牽連在他的身上。
但做此事的人得是他至親至信之人。
爭奪儲君之位的幾位皇子聖上信不過,平陽公主到底天真,不諳世事,思來想去,此事唯有六皇子所為最為妥當周全。
他是皇子,天子聲名與他休戚與共。
他又無母族權勢傍身,不必擔憂他爭奪儲君之位,再兼他曾在朝上與謝昀交惡,不會徇私,牽連其中。
是以聖上找了六皇子來,將林鶯娘的身世說與他知曉,再細觀他態度。
他希望六皇子如他所想,是個聰慧睿智的皇子,能明了他的心意,為他所用。
果然,六皇子不負聖上所望,他抬手行禮,將謝昀囑咐的話一一說出。
最後斂目道:“兒臣以為,林姑娘的身份之事是小,父皇的聲名才最為重要。天下人久傳當年昔太子離世流言,父皇早已不勝其擾,卻苦無清正聲名之法。此番若是留她在宮中,恢複其皇室身份,此舉必能堵了天下的悠悠眾口,父皇也不必再受流言侵擾。”
他字字句句,均為天子著想。
聖上欣慰看他,“好,不愧是朕的兒子,那此事便交由你去辦吧!”
林鶯娘在偏殿等了大半日,也沒能等到聖上宣她麵聖,倒是等到了六皇子來見她。
“民女林鶯娘見過殿下。”
她已見過六皇子數次,自然識得,起身向他行禮。
“林姑娘不必客氣。”
六皇子和顏悅色,走到她身邊,紆尊降貴伸手來虛扶她,林鶯娘惶恐起身,“謝殿下。”
見著六皇子,她心裡稍稍安定了些許。
她知道謝昀是六皇子的人,想來他也不會為難了自己,是以壯著膽子來問,“殿下過來,是來帶民女過去麵聖的嗎?”
林鶯娘以為聖上要見她。
六皇子搖搖頭,溫聲對她道:“父皇身子不適,不便見林姑娘,是以讓我來與姑娘說一聲。”
聖上不見她。
林鶯娘心裡的大石算是落了地,但她也好奇聖上突然見她所為何事。
問六皇子,六皇子卻是淡笑不語,“林姑娘以後便知,現下我送林姑娘出宮去罷。”
六皇子親自送林鶯娘出宮。
宮門外,謝昀的馬車正候著。
一上車,林鶯娘的腿便軟了,險些沒撐住,栽進了來扶她的謝昀懷裡。
“這是做什麼?”謝昀難掩戲謔,垂眸看她,“莫不是聖上麵前跪不上了,跑我麵前跪來了?”
懷裡的姑娘抬頭,是梨花帶雨的一張臉。
“我差點嚇死了!”
她提了許久的心,見著謝昀才算是重重落了下來,委屈,恐懼瞬間席卷了她。
她心裡實在委屈極了,不由癟嘴哭出聲來,“侯爺,我還以為我死定了。”
她抱著謝昀,哭得很是傷心。
沒人告訴林鶯娘,聖上見她是為著什麼事。
待著偏殿的那半日,她隻能自己胡思亂想,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說到底,她不過江州偏遠之地來的姑娘,從前十數年是連金陵城什麼富貴模樣也不知曉的,皇城深宮對她來說從來遙不可及。
如今卻陡然要麵見天子。
這世上沒有人不懼怕天子,他掌著天下人的生死,拿捏著所有人的命脈。
她知曉,這不是她平日裡插科打諢便能輕易蒙混過去的。
她能使出的所有伎倆,在絕對的權勢傾軋下都不過是小打小鬨而已,班門弄斧。
林鶯娘胡思亂想的當頭,還想起了謝昀。
他是那樣冷漠無情的一個人。
若是自己當真得罪了天子,他是必不可能來救自己的,說不定還要坐壁旁觀,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才好。
這般一想,林鶯娘當真是恨極了謝昀。
若不是他費儘心思將自己卷進金陵城這灘渾水裡,自己又如何會被聖上瞧見。她心思伶俐得很,那什麼“金陵城第一美人”的鬼話,必定是謝昀放出來的,隻是不知道他有何用意。
林鶯娘恨他恨得咬牙切齒。
她想,她此番縱是死了,再做一回鬼,定不能放過了謝昀,要叫他也下地獄。
她懷揣著這樣的憤恨提心吊膽過了半日,好不容易出宮來,第一眼看見謝昀,就鼻子發酸,心裡委屈,再也忍不住淚意,撲進他懷裡哭得昏天黑地。
她一麵恨他,一麵在這金陵城裡,能依賴的也隻有他。
林鶯娘抽抽噎噎地哭,嘴裡還嘟嘟囔囔說著什麼。
夾雜著哭腔,含混不清,謝昀細細聽也聽不清,隻得冷著臉吼她,“不許哭!再哭將你扔下去!”
這樣的威脅最是有用。
麵前的姑娘果然被嚇住,一雙嬌怯怯清眸堪憐,眼角還懸著一滴淚,將落未落,輕輕一眨,淚珠兒便滾了下來,說不出幾多可憐。
謝昀卻將她摟進懷裡坐下,那眉眼間的清冷散去,反而帶了幾分輕淺的笑意。
他溫著聲哄她,“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林鶯娘淚眼朦朧,又不敢忤他的意,生怕他當真將自己扔下去,隻得低著頭,抽抽噎噎著道:“聖上他是不是看上我了,要將我帶進宮裡為妃呀?”
她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哭,“怎麼辦?我要是進宮了,他肯定會知道我不是清白之身,那聖上會不會殺了我?還有我母親,是不是也要被牽連九族?”
什麼亂七八糟的話,謝昀簡直要被她氣笑。
又見她哭得實在傷心,這才忍著耐心蹙眉問她,“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烏糟話?”
謝昀說的是林鶯娘進宮為妃的話。
林鶯娘以為他是問自己最後那句牽連九族,抽噎了一聲,“所……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呀!不是都說得罪了聖上,他生起氣來,動不動就是要株連人九族的。那豈不是殺了我還不夠,還要殺我母親。那采雁怎麼辦?她也被算在九族內嗎?我們不會都要死了吧?”
謝昀越聽臉色越黑。
倒不是為著林鶯娘這不著邊際的話,而是她九族都算儘了,也沒能將他算在裡頭。
感情在她心裡,她那貼身丫鬟的分量,比自己這侯爺還重上不知多少。
但他又不能說,難不成自己堂堂一侯爺,還跟個丫鬟爭高下。
隻是抱著林鶯娘的手隱隱用力,她受了疼,忍不住“嘶”一聲,想躲,卻被禁錮在謝昀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