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的宿舍之中,老張頭兒伏在桌案上,研究著當前學員的訓練進度,並且在一旁的計劃書上寫寫畫畫,替他們製定著下一步的訓練計劃。
根據他多年來的教學經驗,雖然不一定說這樣的訓練計劃最好,可是這樣間歇式的訓練方法,能夠讓他們點燃對於枯燥訓練的熱情。
這裡沒有太多的娛樂設施。訓練場和拳擊館,消耗了機師們大部分的熱情。
當然,對於女澡堂的向往,也消磨了一部分。
這也是他為什麼現在還在修改訓練計劃的原因。十分鐘後,他還要再去女澡堂邊上轉一圈兒。沒準兒又能抓個兩三個。
他揉了揉自己的困頓的雙眼,從一側的衣帽架上取下了衣服披在身上,然後抱著探照燈,搖搖晃晃向外走去。
年紀大了就這點兒不好,行動受限是最為主要的。平衡性也差了不少。一個不小心坐在了地上,很可能先碎的就是骨頭。
冷萃星的夜風溫度適中,帶著點點的涼意,卻不濃。是一個極其適合養老的地方。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在樓梯間穿梭著,故意將自己的腳步踩得很響。
這個腳步聲,能夠讓女學員還有機娘們感到安心,也能讓那群兔崽子們適可而止。
男人嘛,都是越挫越勇的。即便是被機娘們抓到,打得頭破血流,他們還是樂此不疲。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青春。
雖然他們的青春,不太要臉。
遠處果然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不認真聽,還真分辨不出來。但是老張頭兒知道,這是團夥兒作案。六個人,有著這等規模的組織力,又是十三班的那群家夥!
訓練永遠墊底,考核的時候倒是總能讓人眼前一亮。他們的精氣神兒,好像全用在了偷雞摸狗上。跟蘇離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聽到聲音漸漸遠離,他輕笑了一聲,換了樓層繼續壓重了腳步。
七樓啊!就這麼徒手攀爬,也不怕一個不注意......好吧!還真有不注意的。修複倉裡,現在還躺著三個人呢!沒那個水平,還喜歡跟著彆人學。這一點兒,跟蘇離不像。
他兜兜轉轉了好一大圈兒,半晌之後,才拖著自己的步子朝著宿舍的方向走。
蘇離給他配了一個小院兒,但是小院兒這種東西,離教學區有段距離,他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在宿舍裡待著。
有些佝僂的身影推開了房門,脫下了衣服,再次掛在了衣帽架上。
窗邊陰影之中,蘇離的臉龐若隱若現。
“你怎麼來了?大半夜的不好好休息,明天的訓練不參加了?”
“明天不訓練,公審大會,然後糊牆!”
蘇離語調平穩,跟老人有問有答。似乎他從來不知道他主教的身份一樣。
他凝望著他,他的樣子,還是一如既往。蒼老,佝僂,一個路邊隨處可見的老頭兒,頂多是看起來精神頭兒足一些,多了一絲書卷氣。
“你也不通知一聲,剛做好的訓練計劃。你等我一會兒,我修改一下時間。”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再次伏到了桌案前。
“你說你忙裡偷閒來一趟,也不知道給我拎點兒東西。我這麼多年辛苦培育,就教育出來你這麼個東西?”
蘇離背過手,再次伸手的時候,手裡多出了一份驢打滾兒。
老張頭兒愛吃這個,也不怕粘牙。
“忘不了,我就是記不住自己,也要惦記著您啊!幾年的教導,怎麼可能輕易就給忘了。”
老張頭兒抬眼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驢打滾兒,滿是溝壑的眼角兒處,擠出了些許晶瑩。
他放下了手中的筆,有些顫抖的解開了包裝,抓起一塊兒,慢騰騰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蘇離見狀,趕忙走到一側,替他泡了一杯熱茶。
驢打滾兒裹了厚厚的黃豆粉,入口醇香,老張頭兒最喜歡配著熱茶吃。
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喝。
他隻是細細品味著手裡的驢打滾,然後有些艱難的下咽。老年人津液少,半夜再吃這麼乾的東西,能夠咽下去,就已經不錯了。
他嘴裡的還沒來得及吞咽完,就再次捏了一塊兒,放進了嘴巴裡。
“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
蘇離將熱茶朝著他的方向推了推,看著那佝僂的身形,百感交集。
“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教了你好幾年呢!我看著你一路成長,連你光屁股的時候我都見過。我會分辨不出,你眼裡的殺意嗎?”
“安靜站一會兒吧!就算是為了師徒情誼。”
老張頭兒咧嘴笑了笑,淚水從眼角兒流淌。
他沒再多說話,隻是一口接著一口吃著驢打滾,卻沒碰那杯熱茶一指頭。
燈光之下,老人的身體忽然開始抽動。
可他極力克製著自己的身體,沒讓它發出太大的動靜。
蘇離搶著一步上前,卻被老張頭兒伸手製止。
他的老眼中滿是淚花,一張臉卻已經憋到發紫。
蘇離緊咬著自己的牙關,眼睜睜看著老張頭兒活生生將自己憋死,軟倒在椅子上。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解釋?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難道,殺不殺你,不應該由我來決斷嗎?你,你憑什麼一句話不說,卻讓我眼睜睜看你,了結你自己?”
蘇離的問話,注定了沒有人回答。
看著懷中一臉紫色的老人,他眼中的淚水終於淌了下來。
學院裡的點點滴滴,像是一把把刀,直直插進了他的心裡。
老張頭兒寧願憋死自己,也不願讓他陷入抉擇。
或許,在這一刻,立場又變的不是那麼重要了。
可是,他沒有讓他抉擇的同時,也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他就這麼自顧自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就像他所作出的決定,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燈光下方,一串詭異的符號,借助燈罩的投影,照在了桌麵上。
蘇離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向了那串符號,將目光投向了訓練場。
那是他和老張頭兒閒得無聊時,琢磨出的暗語。
這個世界上,隻有他和老張頭兒兩個人知道。
他放好了老張頭兒的屍體,從窗戶一躍而下,閃電等在下麵,一個縱跳接了他一把,兩個人朝著符號示意的地方跑了過去。
一株低矮的灌木下麵,埋了一個小小的U盤。
他沒有懷疑,直接將U盤插入了自己的終端。
一個人影浮現而出,正是已經死去的老張頭兒。
他咧著嘴笑了笑,開口第一句,就是: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