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罪州成神,似凡州一樣,留下一段屬於自己不朽的傳說。
然後呢?
他總歸還是要離開的。
或是自己離去,或是帶著江渡相伴而行。
將這片人間留在身後,選擇遺忘。
可。
時光流水,何止千年萬年,未來又會如何呢?
還是說,自己要殺儘雲川大陸北部的妖族,為雲川帝國來一個罪在當代,功在千秋的驚天功績。
姑且不說自己能否做到,即便是那麼做了,殺儘一個開了靈智的智慧生靈種族,這份因果,自己背得動嗎?
又或者。
許輕舟如在凡州人間一樣,大刀闊斧,改革,建造,將人類武裝,借用他們之手,去將妖族打壓。
他能做到。
隻要將熱武器賜予這片天地的人類,妖族拿何而戰?又如何立足。
百年。
或者更短。
來一場工業革命,科技風暴。
對於書生來說,不難。
可是這麼做了以後呢,未來,他所留下的這一切,是造福人類,還是毀滅這片世界。
不好說。
凡是生靈皆有欲望,這片世界的人,壽命極短,匆匆百年。
他們的欲望往往會在極短的生命裡膨脹。
而後肆無忌憚。
十代,二十代,或者更久之後,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麼。
紛爭永遠不會消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生靈的地方,就會有廝殺。
沒有人妖廝殺,還是會有人與人,妖與妖。
當然。
這一切都隻是後話。
唯一無法逾越的,是書生心中的那道坎。
殺生。
非他所願。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書生的境界雖然還停留在區區十境,可是他的心境卻已然淩駕於三境之上。
他知一葉障目,亦曉一眼窺天。
他亦深刻的理解了,道德經中的一段話。
何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
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數言窮,不如守中。
何意?
便是無為。
任由生命自尋出路。
循環之道。
生死寂滅。
往有輪回。
任其自由。
方才能生生不息,開啟一個又一個循環。
許輕舟時常想。
罪州。
兩族一川,拒一城而戰,紛擾不休,可能正是這片世界的意誌有意為之。
就如南海的真靈,一切都是對等的,且是合理的。
想從它那裡取走點什麼,那總歸是要留下一點什麼的。
它替浩然造聖者,浩然則在那裡留下無儘枯骨。
史書十萬年,一直如此。
許輕舟的出現,無意撥動了命運的齒輪,可結果呢?
是對。
還是錯。
書生在那座長城上反思過,沒有找出答案。
救人。
自然是對的,可自己救的人卻在那座城下,殺的更凶了。
雖然這裡麵有人為推動的因素。
卻不可否認,仙的離去,一定也與自己撥動了南海的齒輪有些關係。
仙走時問自己,多久可成聖。
時間。
就是許輕舟左右到的東西,浩然的時間線中一定有一條屬於天地一直定下的某種循環。
被自己打破。
那虛無縹緲的劫,似乎要提前。
然後。
仙離去了,很可能就是去乾預那劫去了。
他捅了一個窟窿,就得有人去堵那個窟窿,就像一池水,滿了就會溢出來。
若是水池底下有個大洞,還想保持水滿,就得加大往裡注水的量不是。
或者堵住。
他不知仙現狀如何,他想去找仙,卻又記得自己的承諾。
不入聖,不過海,隻能等待。
哪怕痛苦。
同樣不可否認。
罪州由來已久,許輕舟查過罪州的史書,往上追溯,很久很久。
妖獸年年來犯。
殺伐永世不休。
可是。
這片世界上,人和妖卻一直存在。
你能說。
這是錯的嗎?
正如草原上,草羊狼,羊吃草,狼吃羊,逝去的羊狼滋養著草。
草不會被吃儘,羊也不會。
罪州。
在許輕舟眼中,就是一個生態圈,儘管他走過的三千裡北境中,看到的儘是悲涼。
可書生不能因此,就斷定這片世界的一切法則就都是錯的不是。
悲憫。
不該隻是悲憫一個人,而是整個天下。
許輕舟行走人間千年,解憂千千萬萬,他不止替人消了愁,同樣,他還看遍了他們的過往與人生。
他看世界,更通透,他的心境,自問已是聖者,比肩書中意境裡的仙神。
可。
來到罪州,遇見姑娘,許輕舟卻一念化凡。
他可以平靜的去看這個世界,風起雲湧,就像於人間看日升月落,海邊看潮起潮來,山野看花謝花開一樣。
卻始終不能對姑娘,視而不見。
所以。
他有了私心。
所以。
他留了下來。
他在殺妖,那些威脅到自己,也威脅到姑娘的妖。
既使淪為俗人,那就做個凡夫。
天有日月。
物有正反。
事有對錯。
人間有陰陽。
人性同樣是複雜的,許輕舟現在的思緒就很複雜。
既想這樣,又想那樣,恍恍惚惚。
他清楚。
他未來還要活很久很久,同樣的,他也還有很遠很遠的路要走。
十三境的聖不是終點。
十四境的仙也可能不是起點。
總之。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不去管,既然一念化凡,那就留在人間做個俗人。
守在這座城頭,守著那個姑娘。
不是以先生的身份,而是以許郎中,許大廚,或者就是病秧子書生許輕舟。
留下來。
護住姑娘。
十年,百年,直到離開為止。
所以。
他不做先生。
也便不再解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