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大門後，孔黑子支棱著耳朵，外麵的動靜他聽得一清二楚。
一步步走到王位上，孔黑子閉上雙眼，瞬間入夢。
“小孟，你都看見了吧，也都聽見了吧？”
對方半天沒有回應。
孔黑子暗道：莫非夢入仙機失敗了，沒建立起聯係？
不對啊，某現在就是在夢中。
就在孔黑子第三次懷疑自己的時候，小孟終於說話了。
“先生，學生……學生隻是有點不適應……”
準確說，小孟都快嚇死了。
人體有自我保護機製。
收到太強烈的情緒刺激，會造成昏厥。
類似電路上的保險絲。
可現在小孟是孔黑子的“弟馬”，他本身就在“昏厥”狀態。
所以，他隻能清晰而直觀的看著屠戮畫麵。
孔黑子一邊砍殺，一邊點評這一招的精妙之處。
角度、力道、速度。
劍招的運用，劍勢的把握，還有步伐的配合。
當然，重中之重是劍訣。
孔黑子教書有一套，但教武學就差了點。
小孟哪裡見過這種屠宰場一樣的場麵，第一眼就宕機了。
孔黑子卻還不斷地點評，唯恐小孟看不見、品不出。
這簡直就是剛踏進大學校門的清澈大學生，第一天就被拎到法醫解剖現場。
孔黑子沒聽出小孟的異常，而是繼續講述。
“外麵那個藩王，你看到了吧，聽到了吧？”
“學生看到了，也聽到了。”
“哈哈，好，說說你的看法。”
小孟沉默了一會兒。
“見小利而忘義，乾大事而惜身，色厲膽薄，眼高手低。”
“福王若是從一開始就嚴陣以待，十麵埋伏，強弓勁弩齊出，縱然先生身手了得，也不會輕鬆。”
“可福王根本沒把先生當回事，雖然派出了精銳，可毫無章法可言。”
“受挫之後，福王本可調整策略，再度猛攻，可他畏懼傷亡，反而萌生退意。”
“若是直接退走倒也罷了，他又惦記上了京城中的財富。”
“打也不打，走也不走，談也不談，真不知道他還耗在這裡乾什麼。”
孔黑子哈哈一笑。
“其實很簡單，那位藩王眼中隻有自己。”
“對他而言，君為重，社稷次之，民為輕。”
“他手下所有人的生死存亡，都要為他服務，如果他可以獲利，而且利益達到一定程度，他可以毫不猶豫讓那些人去死。”
“而且，他還會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體麵，會幫你體麵’之類的話術。”
“他退卻了，並不是愛惜士兵，他放棄了縱火劫掠，並不是心存仁念。”
“隻是因為這些舉措都不能獲利，不能獲得他想要的重大利益罷了。”
“這種人掌握權力，實乃天下不幸，天下人不幸。”
小孟徹底沉默。
因為在此之前，他也是國君的護衛。
從被選上那一天，他就被教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他能有今天，他的家人能有今天，全都是國君的賞賜，是國君的恩惠。
所以，要忠誠，徹底的忠誠！
要無條件服從國君！
哪怕付出生命。
在遇到孔黑子之前，小孟從沒懷疑過這一點。
如果有機會為國君赴死，自己絕對不會有半點猶豫。
現在，小孟動搖了。
不是因為國君死了，而是……
小孟也說不清究竟是什麼。
隻是跟著孔仙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看到了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也明白了許多以前根本不會想明白的。
原來，世界不止是宮廷這麼大。
原來，生活不止是執勤這麼多。
原來，世間道理並不是隻有忠、孝、義。
忠不是真的忠，孝也不是真的孝，義更不是真的義。
“先生，如果福王組織進攻，您會將他們都殺了嗎？”
孔黑子嗬嗬一笑，“會！”
“你反過來想一想，如果那藩王輕而易舉拿下了某，並且順利登基為王。”
“一旦大權在握，局麵儘在掌控，他會做什麼？”
“之前還需要縱火、劫掠。”
“之後就能明火執仗了。”
“國家還不是他的，他就琢磨著洗劫一番，如果是他的，豈不是更加橫征暴斂？”
“還有他手下那些爪牙，到時候也都是為虎作倀。”
“他們會將這一切都當成對藩王的‘忠’。”
“沒錯吧？”
“所以，某殺他們，有錯嗎？”
小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孔仙說的好有道理，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反駁。
“先生，我們不能因為懷疑而殺人吧？如果隻憑猜疑就能斷罪，天下無人不可殺。”
孔黑子笑了，“你能說出這種話，說明你有長進，已經明白善惡、對錯、是非，真正開始思考了。”
小孟心中略有些得意。
可是很快，孔黑子話鋒一轉：
“但是你的眼界太窄了，你的格局太小了，你的見識太淺薄了。”
“你評判是非對錯黑白，是用你的經曆、學識為標準，從你的視角去觀察，從你的身份、地位、得失去做結論。”
“而某……”孔黑子頓了頓，“某的眼界可以俯覽整個天下，某的格局可以抵達星辰大海，某的見識……”
“某經常聽其他聖賢講道，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令某感悟非凡，宛如多活一世。”
“所以，某評判一個人、一件事，並非懷疑，而是肯定！”
“某在此世間沒有任何瓜葛，沒有任何利益得失，某的評判不會有任何外物乾擾。”
“所以，某不會看錯一個好人，更不會殺錯一個壞人。”
小孟聽得一頭霧水。
不過他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就像螞蟻，麵對一個大石頭都得仰頭。
石頭對自己而言就像大山，能充塞自己的瞳孔乃至視野。
自己看不到石頭的全貌。
但孔仙，他能俯覽天下，對自己而言大山一樣的石頭，在孔仙眼裡也就是一個砂礫。
自己看不清一粒沙的全貌，孔仙卻能看到億萬沙礫，甚至沙海。
自己對著一粒沙評頭論足的時候，孔仙……
小孟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孔仙根本不需要懷疑，他甚至無需關心被殺人是誰，是善是惡。
一個能看到沙海的人，會在意每一粒沙子的形狀和成色嗎？
孔仙根本不會甄彆好人壞人。
隻要站在孔仙對麵的，都該死。
僅此而已！
“先生，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