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姥在南郭小院中轉了轉。

籬笆牆圍成的小院，簡樸粗糙。

籬笆的網眼很細，但是靠近門的地方，網眼稍顯粗大。

那裡是給狸花貓留的“門”。

隻是，這個門很久沒有小動物進出了。

對麵的院子裡傳來“呼嚕呼嚕”的聲音，一個老漢左手端盆，右手拿著一根杖子，招呼豬圈裡的豬過來吃。

黑皮豬聞到糠麩氣息，立刻“昂昂昂昂”的衝了過來。

看到這一幕，天姥笑了。

她轉過身來，“如果兩個小孩爭搶玩具或者食物，做家長的會問明緣由，然後秉公處理，對吧？”

眾人點頭。

“可如果是兩頭豬呢？”

天姥指了指對麵院落。

兩頭豬為了搶食互相撕咬，老漢抬起杖子，一頭豬敲了一下。

天姥笑了笑，“如果豬圈裡的豬爭吵撕打，主人根本不會問為什麼，通常情況下都是一邊一棍子。因為主人根本沒想過為豬主持公道，主人要的隻是豬圈的安寧。”

眾人沉默了。

循著天姥的話去思考人族的現狀，思考天下的現狀，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

如果人間是豬圈，那麼天人就是豬圈的主人。

養豬人從來不會關心豬的精神狀況，他們隻關心豬的身體健康。

能長肉、能生崽就行。

人族的情況還有點不同。

因為人族不是圈養的豬，而是野生散養的豬。

不需要喂，自己就會生長、繁衍。

至於豬拉幫結派，互相攻打……

這些都是正常現象，天人不會乾涉。

什麼禮崩樂壞，什麼瘟疫肆虐，什麼洪水泛濫……

都無所謂。

“天道不仁”、“天道無情”，說的正是這個。

所以，天人根本不在意人族的“禮崩樂壞”，也不在意人族的“征戰廝殺”。

什麼民不聊生，什麼生靈塗炭，跟天人毫無關係。

隻要這個“豬圈”大體上安靜和諧，不會吵到天上就行了。

天姥繼續看著對麵的院子。

“人會定期清理、打掃豬圈，一來是防止滋生蚊蠅，令豬染上疾病，二來豬糞也是寶貴的肥料。雖然臟了點、臭了點，可還是有利可圖。”

眾人心中沉甸甸的。

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天姥轉向眾人，“所以，天外的人也會定期來人間一趟，清理人間的蚊蠅和肥料，讓豬圈裡的豬健康、純潔。”

“雲小姐，你能不能說得直白一點？”

“直白一點？就是剪除人間的強者，防止這些強者實力壯大，並且開宗立派、收徒授藝！順便清掃一下人間滋生的各種天材地寶。”

一句話，舉座皆驚。

南郭小院中都是聰明人。

他們自然明白天姥說的是什麼。

人間強者。

悟道境就是人間的至高戰力了。

能夠領悟道，施展道的力量。

不但本身壽元悠長，而且能把自己的道傳遞給更多人。

天姥說道：“你們是不是很奇怪，自己之前，怎麼一個悟道境都沒有呢？是不是？你們仔細想想，武王伐紂立周，太公望那一批道境強有什麼修行的道統遺留下來嗎？這中間唯一悟道成功並且開宗立派的，也就是管仲了。然而管仲的下場……”

眾人齊齊哆嗦。

很多事，大家沒有留意到，也沒有沉下心思考。

就比如修行者的道統。

無論是收徒，還是家學。

按道理，都應該有所遺留。

哪怕文字資料沒有留下來，生前使用的兵器、鎧甲，以及某些玉佩、掛件，也應該有所流傳啊。

就算什麼實物都沒有，至少也應該留下一些傳說吧？

然而，沒有！

一個都沒有！

管仲開創法家理念，並且將這一門學說發揚光大。

三十年的時間，齊國成為霸主，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深刻的改變了人族的政治、經濟、思想……

然後，管仲七十多歲就死了。

這在普通人身上，或許是“高壽”。

但放在悟道境強者身上，這就是年輕二八的小夥。

要知道，太公望薑子牙，出道的時候都七十多了。

就這，還輔佐文王、武王，開創剪商克殷。

天姥接著說道：“人族強者，就像是韭菜，剪了一茬還會再生一茬。但是第二茬長起來之後，身邊全是跟自己差不多的，於是他們就會以為自己是唯一，你們說，可笑嗎？”

一句話，羞辱了在場所有人。

但是，人們沒有半點怨恨的心思。

他們心中滿是對“韭菜”的恐懼。

天姥說的是真的。

自己沒有悟道之前，身邊一個悟道境強者都沒有，連傳說都聽不到。

自己成為悟道境之後，身邊還是一個悟道境強者都沒有。

也就是來到南郭小院，才變得不一樣起來。

聽了天姥的話才明白，自己就是一棵韭菜，一棵長得又高又大的韭菜。

老子喃喃自語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人高於眾，天必妒之！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隻是我不明白，天怎麼毀傷我們呢？我們會束手就擒，坐以待斃嗎？”

眾人紛紛點頭。

“沒錯！我們不會坐以待斃的！”

天姥搖了搖頭，“我活了三千年，見了太多風雲變幻！三千年間，人族出現了太多太多優秀且強大的人，他們都想帶領人族覺醒、崛起，但是很遺憾，他們都失敗了。粉身碎骨，什麼都沒留下來。”

悲觀的情緒打擊了所有人。

天姥沒有把話說死。

她的目光轉向嶽川，瞳孔中滿是好奇。

嶽川的實力太強大了，強大到幾乎無可抵禦，無可抗拒。

尤其是那一招封印手段，自己根本找不到破解之道。

然而最令天姥不解的是，嶽川究竟從哪裡冒出來的，又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這樣的強者，不應該籍籍無名。

這樣的強者，應該早就被天巡者注意到，處理掉了。

天姥轉向嶽川，意有所指的說道：“歐冶為吳王鑄劍，動靜巨大，就像是豬圈裡的豬刨出了幾根千年人參，然後為了千年人參大打出手。你說，豬圈的主人會怎麼做？”

眾人心中同時想到了答案。

養豬人會揮舞大棒，每頭豬都來上一棒子。

他不是為豬主持公道的，他要的，僅僅是豬圈的安寧。

為了防止豬們再次爭吵、撕打。

他會拿走引起爭鬥的“千年人參”，順便帶走最肥頭大耳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