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雲氏等琅琊家族齊聚王氏。

“前輩，我等已經按照約定，把琅琊所有書籍都運送過來了。”

“請前輩放心，那些私藏書籍的，都被我們請出琅琊了。”

嶽川對外麵發生的事情一清二楚，於是點了點頭。

“很好！很不錯！我看到了你們的誠意，也感受到了你們的向道之心。今日，便開始講道吧！”

眾人聽到這話，頓時心中狂喜。

今日的付出，總算沒有白費。

一群人齊刷刷躬身行禮，“多謝前輩！”

嶽川指了指院中的書箱。

“這些書籍，我會逐一整理，彙編成冊，製作成紙書。同時，我會在琅琊城中尋一片空地，建造藏書閣，用於存放書籍。所有人，均可借閱、抄錄。”

聽到這話，琅琊眾人齊齊一震。

他們本以為這是一場交易，用書籍換取學識。

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整理、彙編三萬冊書籍，製作成紙書，修建藏書閣……

這就是聖賢的心胸、格局嗎？

跟聖賢比起來，自己真就螻蟻般卑微。

葛氏老族長一撩衣擺跪倒下去，“前輩心懷天下，造福蒼生，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聖賢之腹，我等罪過，罪過！”

其他人也紛紛跪倒下去，“我等替琅琊同胞謝過前輩！替琅琊兒孫謝過前輩！”

藏書閣建在琅琊城，最先獲益的肯定是琅琊百姓，是自己這些人的子孫後代。

彆說磕頭，就是在家中供個牌位，每天三炷香，也無法報答今日的大恩大德。

嶽川向王競擇點了點頭，“開門！”

王競擇剛抬起腳，立刻就有人說：“大郎快去侍奉尊師，這些雜活交給我們就是。”

說罷，琅琊大家族的人們一路小跑。

剛才運送書箱時，王氏開的是側門。

而現在，大門伴隨一陣悠揚的龍吟聲緩緩打開。

“聖人傳道授業，凡向學者，皆可入門！”

“聖人傳道授業，無論出身，無論貧富，皆可入此門！”

圍觀看熱鬨的人聽到這個消息，全體嘩然。

“我是鄉裡的，也能進去嗎？”

“我是隔壁的，可以聽嗎？”

“我交不起學費，可以嗎？”

“可以！可以！都可以！”

然而，人們還是遲疑。

他們不敢相信。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好人，怎麼會有這種好事？

而且還都讓自己碰上了？

王狗蛋不知何時出現在大門口，朝著外麵“汪汪汪”叫了幾聲。

隨後就看到幾隻阿黃、阿花一路小跑衝過來。

遲疑的人們看到這一幕，瞬間放下心來。

人會騙人，但狗不會。

“走啊，快走啊！”

“搶前排，晚了就沒有位置了。”

王家宅子雖然寬敞，但能坐人的地方終究有限。

而琅琊這麼多人，後麵肯定還會有人陸續趕到，到時候肯定人滿為患。

想到這兒，眾人紛紛加快了腳步。

王氏主屋門窗大開。

屋內桌明幾亮。

嶽川盤腿坐在正中。

光線在嶽川身周交織，衣衫上每一個褶皺都照耀得清晰可見。

在這種光芒之下，哪怕一根發絲沒有梳理整齊都會變得格外引人注目。

人們紛紛望向嶽川臉部。

他們想要看看，聖賢究竟長什麼模樣。

是不是也和凡人一樣，兩隻眼睛一個嘴巴。

然而，他們失望了。

嶽川臉上籠罩著一片朦朧的陰暗。

屋中所有的光都聚焦在嶽川身上，所有的影都彙聚在嶽川臉上。

可見，卻又不可視。

神秘，卻莊嚴肅穆。

一時間，所有人都收起心中的雜念，恭敬的低下頭。

這種情緒迅速傳染開來，後麵的人也快速進入狀態，一個個正襟危坐，屏息凝視。

沉寂了一刻鐘，嶽川終於開始。

“你們都是向學之人，都有讀書的欲望。不過，你們是為什麼而讀書呢？”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哪怕王家院牆外的路人也都能清楚聽到。

不分遠近，不分高下，整個琅琊城中都能聽到嶽川的聲音。

一個聲音說道：“我讀書是為了明事理。”

人群中，一個瘦削的年輕人滿臉駭然。

他用手捂住嘴巴，更是忍不住咬著自己的手指。

剛才，他下意識的小聲嗶嗶，卻沒想到聲音這般響亮，傳遍全場。

又一個聲音說道：“我是為了學習文字，幫人抄書掙錢。”

“我讀書是為了謀個差事。”

“小芳想嫁一個讀書人，所以我才讀書。”

一個又一個聲音響起，卻又很快消失不見。

不斷有人點頭，又不斷有人搖頭。

各種回答五花八門。

嶽川抬手，現場瞬間安靜下來。

他先是哈哈大笑，隨即悠悠吟唱起來。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

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男兒欲遂平生誌，詩書勤向窗前讀。

聽到這話，現場所有人都眼睛放光，心臟狂跳。

沒錯！

這就是讀書的好處！

讀書的人，總能獲得更多的機會。

無論乾什麼，都比其他人擁有便利。

沒想到聖賢也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嶽川緩緩搖頭，“如果你們都是這樣想的，那就錯了，大錯特錯！”

眾人頓時羞愧的低下頭。

他們都明白一個道理。

書是無比珍貴而神聖的事物，自己的想法庸碌又世俗。

可是，人們品性純良，心地質樸，也說不出那些口是心非的話，唯有滿臉羞慚。

“在思考為什麼讀書之前，首先應該明白什麼是書，書又是從何而來！”

“我們都知道倉頡造字，並且用文字來記錄萬事萬物。而書，就是文字的載體。”

“但倉頡創造的文字更多是用於將人間種種記錄下來，傳遞給上天，傳遞給神明。”

“文字、書籍，從一開始就是被用於祭祀，最早的文章也都是用來記錄祭祀，歌頌天地山川，神鬼眾生，以及記錄上方傳下的意誌。”

“這個時代，能夠讀書、學習文字的，隻有巫，以及祭司。便是貴族首領，也沒有讀書學習文字的資格，他們隻能接受巫的旨意，順從神明的意誌。”

“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情。焚毀了所有書籍，修改了所有文字。從這時開始，貴族和首領們掌握文字，書籍也從記錄神鬼，變成記錄天地星辰、陰陽四季、山河湖海，以及人間至理等。”

“再然後，又有了農桑之術、百工之學，文字從貴族、首領下沉到各種具體職務的官吏，書籍也開始變得通俗化、具體化、實用化。”

“所以，你們中某些人逐漸有了讀書的機會，也能通過讀書獲得財富、地位、婚配，以及改變命運的機會。文字和書籍也逐漸成了一種工具。”

“對上位者而言，就是一個模具，用來塑造可用之才。他需要磚塊的時候，這個模具就是方的，他需要滾輪的時候，這個模具就是圓的。”

“所以，你們讀的是書嗎？你們讀書，究竟是為了改變自己，還是為了被改變？”

現場久久無言，所有人低頭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王競擇緩緩抬頭，問道：“老師，您為什麼而讀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