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1 / 1)

院落中,大黃抬頭看向遠方。

眾人也紛紛從講道論事中回過神來,跟著一起抬頭。

薑國國弱民貧,晚上燈火寥落。

大戶人家也會吝惜這一點兒燈油蠟燭,不輕易在門前掛燈籠。

火光照亮了偌大區域,整座城中都清晰可見。

也正是火光照耀,眾人猛然發現,黑臉大漢也坐在一邊蹭課。

瞬息之後,火光消失,黑暗如潮水般倒卷回來。

大黃歎息一聲,轉向眾人:“你們,剛才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一團蘑菇。”

“我看到了一棵大樹。”

“我看到了一個噴泉。”

黑臉大漢想了想,說道:

“老師說過:當一束光照進黑暗中,光是有罪的,但如果這束光永遠不消失,它就是救贖!”

“所有角落都充滿黑暗時,哪怕發出一丁點亮光,都是矚目的存在,哪怕這個亮光非常微弱。”

“但是我們要明白一點,這種亮光隻能給人以前進的方向,卻不能照亮所有黑暗。隻有無數個星星之火接連亮起,形成燎原之勢,才能徹底驅逐黑暗,讓光芒灑滿大地。”

“第一個光點,注定會熄滅,被黑暗反撲。但是在熄滅之前,它就是這世間的唯一,讓習慣了黑暗的人們明白另一種色彩的存在。”

“所以,一定要綻放得更加璀璨、絢麗。這刹那的芳華或許無法永存世間,卻能永鐫心中!被後繼者永遠傳唱、歌頌!”

眾人頓時癡了。

一個簡簡單單的走水罷了,黃先生竟然能說出這麼多大道理。

先生……不愧是先生……

“先生,怎麼樣才能讓星星之火更加璀璨呢?”

大黃仔細回想老師的話,以及聽過的眾多故事。

“腐草瑩輝,無根無憑,不得長久。而燭光燈火,有根有憑,徹夜通明。所以,必須有根基、有基礎。哪怕一根蠟燭燃儘,也能立刻續上新的蠟燭,薪儘火傳。”

眾人又問:“先生,蠟燭在哪裡?”

“蠟燭嘛……老師說,是所有在苦難中掙紮求存的底層勞苦大眾,是所有在黑暗中尋找方向的中層誌同道合者,是所有在光明中奠萬世基、立萬世法、謀萬世太平的先驅、聖賢。是我!是你!更是你我的百子千孫!”

一席話畢,眾人齊齊動容。

黑暗中的孔黑子雖然看不到臉色,但能看到他眼睛中越來越亮的光芒。

底層勞苦大眾!

中層誌同道合者!

這兩個階段他已經經曆了。

高層先驅、聖賢!

這就是他的追求。

大黃說的話,正是他過去走的路,也是他將來要求的道。

孔黑子拱手說道:“黃先生,什麼是奠萬世基、立萬世法、謀萬世太平?”

大黃拱手回了一禮,“我也不知道。”

“呃?您的老師也沒說過嗎?”

“老師的原話不是這樣,這是我自己的感悟。”

孔黑子長身站起,朝著大黃一揖到底,“敢問,尊師原話是?”

大黃受了這一禮,朝著北方拱了拱手,緩緩說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聲音平淡,卻蘊含驚雷。

孔黑子隻覺得五雷轟頂。

其他人也都被雷得不輕。

所有人都心晃神搖,差點保持不住。

這是北宋大家張載的名言,言簡意宏,傳頌不衰。

因張載經常在橫渠鎮講學,當時學者尊其為橫渠先生,這四句話也就成了“橫渠四句”。

後世推崇這四句的人推崇到極致,因為它道儘了讀書人的追求:天下、萬民、聖賢之道、太平基業。

但怒噴這四句的人也反感到極致,認為其假、大、空,虛偽至極。

誰可以為生民立命?

誰授權由誰來為生民立命?

生民之命憑什麼要由其他的某一個人或某一種人來為其立命?

建立在皇權、或建立在道德至高點上的這種為生民立命,一開始就把“生民”放在了一個等而下之的位置。

然而當今之世……

皇權還沒誕生,諸子百家剛剛萌發。

老農可以和官員坐在田埂上談論收成,孔夫子還要劈棺料喪賺點冷豬肉。

所謂儒學,還跟小透明寫手的撲街作品一樣,無人問津。

沒有人可以代表天下萬民!

橫渠四句自然也更加璀璨、耀眼、奪目。

每個人都從中找到了自己的所在,看到了未來的方向。

刹那芳華,永鐫心間。

孔黑子感覺找到了前進方向,喜極而泣,自己追求的道更加明晰、更加真切。

就像通天繩索,雖隻有一條,卻觸之有物。

而不像漫天飛絮,雖俯仰皆是,卻不堪一用。

“先生,我們要怎麼做?”

“先生,我們該做什麼?”

麵對眾人的發問,大黃說道:“我已經和宮中商議,請求廢除所有苛捐雜稅,同時降低賦稅,勸課農桑、扶助工商。相信明日一早就會有消息。”

聽到這話,眾人頓時歡呼起來。

農稅、商稅倒也罷了,但這個苛捐雜稅是真的頭疼。

薑王大婚,收稅!

薑王生子,收稅!

薑王想修個院子,收稅!

薑王病了,收稅!

薑王病好了,今兒個真高興,怎麼讓百姓們知道自己高興呢?收個稅吧。

至於收多少,收誰的不收誰的,什麼時候收上來……

這就全看稅吏的心情了。

不但薑國如此,其他各國也都一個鳥樣,甚至比薑國稅更多、更重。

如果遇到戰爭,稅就更多了,也更重。

不但要捐錢捐物,還得捐人。

《詩經·秦風·豈曰無衣》中說的很明白。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王於興師,修我矛戟。王於興師,修我甲兵。

大王要打仗了,趕緊修整我的武器和護具,帶著我的二百斤肉和二十斤乾糧。

你不去?

那就以逃兵論處,株連親族。

慷慨激昂又悲壯的戰歌下,是底層百姓無儘的血淚。

“王後離在世時,製作繡品換取財物,宮中錢財寬裕,二十年間雜稅少了大半,我們著實過了二十年的好日子。”

“是啊,可惜王後離薨逝了,我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如果黃先生所言成真,我們又有好日子了。”

“王後離可以放心的去了。”

大黃點了點頭:“減稅隻是手段,卻非目的。若農桑不興、工商不旺,賦稅竭涸、國無餘財,苛捐雜稅必定死灰複燃,盤剝之下家無餘糧、室無餘丁。農桑越發不興、工商越發不旺。”

眾人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王後離能給自己帶來二十年好日子,可是王後離去了。

黃先生能給自己帶來好日子,可是這個好日子又能持續多久呢?

“請先生教我等!”

“請先生教我等!”

大黃看向之前免費提供磚瓦的同門。

“明日,去你窯廠看一看吧。”

“我?窯廠?那地方醃臢,有什麼好看的?”

大黃嗬嗬一笑,“淤泥可出白蓮,醃臢之地也有興國富民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