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郭合見過的、沒見過的種種美食流水般的端上來。

嶽川在旁邊作陪，每一樣都仔細講解。

“這是豆花，原料是大豆。這個東西蘊含生靈所需的多種養分，比五穀雜糧更養人，常吃的話，更加身強體壯，氣血充盈。”

“這是豆乾，原料還是大豆，可以製成各種形狀，製成之後晾曬乾燥，可以久儲不壞，吃時彆有一番風味。

“這是豆……”

一連介紹數種豆製品食物，南郭離都笑著品嘗。

當然，怎麼吃東西也是嶽川教它的。

南郭合則眨巴著眼睛，滿臉沉思。

“這是酵子饅頭，在製作麵團時使用了發酵工藝，使得饅頭更加綿軟，也更加可口，小孩可以吃，老人也可以吃。南郭先生嘗嘗？”

南郭合心中暗道：不就是蒸麵團麼，有什麼好稀奇的……

“稀奇！竟然如此美味！”

鬼物隻能吸食精華，沒法咀嚼品嘗。

但這種吃法更加能感受到食物的細致所在，是口舌之欲不能比擬的。

畢竟一個是感官上的刺激，一個是精神層麵的刺激。

隨著年齡增長，人的五感六識都會弱化、病變，比如全民居家隔離時期的嗅覺、味覺喪失。

南郭合雖然沒那麼嚴重，但畢竟一把年紀，牙都快掉光了。

吃飯僅僅是為了活著，並不是為了享受。

而現在，他重新感受到了食物的美味，感受到了活著的美好。

“這是鐵鍋炒菜，相信先生肯定沒吃過。”

這個時代，烹飪方式很簡單，甚至匱乏。

就是煮、烤兩種。

美食的“美”更多是在食材搜集、整理，以及擺盤、裝飾、切割等，還有佐食的環境、氣氛、音樂上。

飽腹反而是最最最不重要的，豪食暴飲是粗鄙失禮的行為。

這就跟茶道不為解渴，飯局隻為喝酒一樣，都是本末倒置。

鐵鍋炒菜要到千年後的宋朝才出現，現在絕對是劃時代的烹飪方式。

嶽川甚至直接把廚房搬到麵前，指導四隻小狐狸現場製作，甚至自己親自下手。

這一舉動令南郭兄妹大為感動。

但凡嶽川站著的時候，他倆就沒坐著過。

公公豬身上取下的五花肉氣味清新，沒有刺鼻的腥臊。

切成薄片，肥瘦相間，紅白互襯，炒出來後晶亮的油脂略帶金黃，新鮮的菜葉翠嫩欲滴。

鐵鍋的熱氣催發之下，種種氣味儘數綻放，卻又混在一起，形成複合的香氣。

隱隱中，還聞到了一股蜂蜜的香甜，令本就馥鬱的香味更加濃烈。

生靈聞到這股香氣都站不穩，更彆說鬼物。

尤其是從沒吃過鐵鍋菜的鬼物。

分餐裝成小盤放在麵前。

南郭兄妹朝聖般的凝神靜氣，淺淺的吸了一口，頓時雙眼放光，大呼美味，隨後就是一陣長吸。

幾個炒菜之後，烤肉好了。

南郭兄妹對這這個不算陌生，但是嶽川使用的香料更多，烤肉之前的醃製也更講究，與宮廷中的炙烤各有千秋。

但是，嶽川這邊花樣更多。

碳鍋炙魚、乾鍋炒雞、掛爐烤鴨、鐵鍋燉鵝……

紅燒排骨、糖醋裡脊、涼拌招風、涼拌口條……

仙家還是第一次下這麼大力氣，擺這麼大的場麵招待客人，嶽川自然是把壓箱底的手藝都拿出來了。

嶽川還把新買的羊宰了兩隻。

一部分拆骨的羊肉連同大骨一起下鍋熬煮，慢慢熬製羊肉湯。

羊腦本來是要揉碎了下鍋的，可是嶽川想了想。

就這麼兩個，浪費不得。

於是專門製了一道燉盅。

一部分沒拆骨的羊肋製成烤羊排。

又將一部分好肉冰了之後用片符材的刀具片加工。

精致的托盤裝著一摞摞碼好的羊肉卷放在桌上，一個純銅製作的火鍋爐子放在麵前。

嶽川用一根長竹筷夾著羊肉在滾湯頭上涮了幾秒。

紅棗、蔥段以及其他食材、香料在燙頭繞了一圈，紅白相間的肉片沉入湯中，就像一朵花瓣落入飄滿枯葉的溫泉水中。

下一瞬，羊肉浮起，已經換了顏色。

嶽川技藝嫻熟的用公筷夾住，一左一右涮了兩下，隨即在一溜擺開的醬料碟中挨個蘸過。

或是卷成一卷，或是平平攤開，一一放在南郭合麵前的碗中。

“先生，嘗一嘗這道美食味道如何？”

聽到嶽川的話，南郭合突然站起，然後五體投地的跪倒下去。

“君以國禮待我，我必以國士報君！”

嶽川納悶了。

什麼國禮，什麼國士？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我這手藝就是以前在路邊擺燒烤攤的水平。

而且很多香精、調味品、添加劑都沒有，要不是食材新鮮，貨真價實，純天然無汙染，吃都沒法吃。

涮羊肉也都是抖音上學的，水平不咋地啊。

國禮？

沒那麼誇張吧！

但是看到南郭合珍之又珍的捧起那片刷羊肉，滿臉莊嚴、一身肅穆的模樣，嶽川瞬間明白了。

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

與豬肉那種賤肉不同，羊肉在當下地位更高。

雖然嶽川養的公公豬更美味，但還是比不上羊肉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尤其是南郭合這種有大學問，一心出仕的人心中。

就是一整頭豬，南郭合也沒太多的感觸。

但是羊，哪怕隻有一片羊肉，南郭合直接激動地下跪。

更何況這片羊肉還是嶽川親自涮好、親自蘸好、親自夾到碗裡的，意義更重。

幾十種美食都未能征服南郭合，反倒是幾片涮羊肉，南郭合嘗都沒嘗，直接跪了。

韓信不也是麼。

劉邦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給韓信，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飯給韓信。

把韓信感動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給劉邦賣了一輩子命。

真是史上最有回報的請客吃飯。

嶽川終於體會到了納頭便拜的主角待遇。

“先生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這時候，嶽川腦海中浮現出劉皇叔的模樣。

彎腰的弧度，雙手伸出的高度，攙扶的位置，全都照這樣兒拿捏。

可惜了，喊光複漢室不應景，光複大商又得不到人家的共鳴。

鬼魂兒彆的什麼都好，就是跟小鮮肉一樣，做不到說哭就哭。

沒有眼淚，總覺得少點什麼。

要不還是喊句“我得先生，如魚得水”來應應景吧。

南郭合捧著碗坐回位置上，深吸一口氣，將涮羊肉吃下，然後閉上眼睛，細細品味。

久久之後，南郭合激動地歎道：“我之才，管聖十一，然君之能，百倍桓公！君創業之初，雖隻一小鼎，然君臣一心，國民一體，不出十年，定有五鼎烹食，不出百年，必可九鼎鎮國！”

嶽川啞然。

靠！我會錯意了？

人家感動的壓根不是食物，而是烹煮食物的銅爐銅鍋。

還好沒說出來，不然丟人丟大了！

跟古人吃飯，胃不疼，腦子眼兒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