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

陳永峰就起床了。

他住的房子不大，大概就五十平左右，是在一個郊區的安置房裡。

不大的房子隔出了三個房間，自己一間，妻子一間，兒子一間，中年夫妻為了保證睡眠質量，早已分房睡，不然彼此的呼嚕聲就能毀了整個晚上。

這樣一來，本就不大房子，顯得更加局促狹窄。

沒有客廳。

房間裡沒有什麼貴重的家具家電，看起來有點局促狹窄，不過好歹有個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地方。

陳永峰洗了把臉，把滄桑的臉上的胡茬子刮了刮，然後走到廚房開始做早飯。

他快六十了。

因為年紀大，加上年輕時工作太拚命，落下了毛病，腰疼的厲害，已經沒辦法久坐了。

所以如今也徹底找不到工作了。

可惜還沒到退休的年齡。

領不了退休金，日子自然過得緊巴巴，全靠妻子的退休金支撐一家人的生活。

早餐就是清湯掛麵，加上點肉沫煮出來的澆頭。

一家人開始吃早飯。

妻子黃霞吃著麵條，漫不經心的說道：“今天隔壁家老李搬家，他老婆跟我說了，讓你去幫忙搬家具，一天八十，你記得去。”

陳永峰愣了愣：“我咋去啊，我腰有傷，站久了都疼，更彆說扛重物了。”

“那咋辦？”黃霞眼睛一瞪：“就成天在家躺著啊？就搬搬東西，乾活時間撐死了三個小時，就有八十，你不乾有的人搶著乾，你以為現在掙錢容易啊，就靠我一個月一千多的退休金，日子還過不過了？”

“誰搶著乾誰去不就得了，把身體壓垮了，治病不要錢啊？”

“我怎麼嫁了你這麼個窩囊廢，一輩子也混不出個鳥樣，乾點小活掙錢補貼都做不了。”黃霞又開始絮絮叨叨，埋怨自己的丈夫。

他們的兒子低頭吃飯。

什麼都沒說。

似乎是看習慣了。

他也快三十了，做著一個月三千五的銷售工作，錢全都攢著要結婚，沒給家裡上交一分，一日三餐為了省錢都是在家裡吃的。

陳永峰聽到妻子的絮叨，氣不打一處來：“你的社保全是我給你交的，這房子，你爸的賭債，兒子讀書的錢，全是我沒日沒夜乾工地，跑黑車掙出來的，什麼叫你的退休金，說破天，那也是我們兩個人的錢。我現在身子不行，乾不了重活，你活蹦亂跳的，你怎麼不去乾活補貼？”

“你讓我出去乾活？”黃霞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你還是不是男人，讓老婆出去乾活？是，錢全是你掙的，是我不願意掙錢嗎，兒子有病，身邊不能缺人，是你當初讓我在家安心帶孩子，現在又來數落我？”

陳永峰嚷嚷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情況都不一樣了，你乾不了活，難道就不能在家做做飯嗎？一輩子也沒吃過你做的熱乎飯。”

“你現在又不掙錢，吃什麼吃，都是我的退休金買的菜。你有本事出去搞錢，我就給你做飯吃！”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

貧賤夫妻百事哀。

兩人曾經也是情比金堅，伉儷情深，是那種外人眼中努力生活，共造幸福生活的模範夫妻。

雖然過得窮苦，但也是其樂融融。

可是再好的感情，終究也擋不住長時間的貧窮。

兩人終究活成了普通大眾的樣子，為了家長裡短的事情吵架，為了孩子的婚姻大事發愁，並未互相指責，互相埋怨。

人生就是這樣。

有錢人的感情，都比窮人堅定很多。

擁有優渥生活條件的夫妻，一輩子都在無憂無慮中度過，自然遇上的矛盾也會少很多。

羅密歐如果是一個乞丐，而非貴族家的少爺，想必朱麗葉殉情的時候內心的掙紮會多出許多來。

二人爭吵著。

兒子默默的把筷子往碗上一放：“我吃完了，爸，媽，我要去上班了。”

陳永峰夫妻倆齊齊閉嘴。

兒子拿著公文包出了門。

夫妻倆相顧沉默，陳永峰起身，收拾了碗筷，然後在房間的床上坐了一會兒，看著還沒開機的電視愣神發呆了幾分鐘，隨後還是走出了屋門。

他來到隔壁敲開了門，帶著幾分窘迫的笑容：“老李啊，聽說你搬新家，我老婆讓我過來搭把手。”

老李聞言大喜：“太好了，正好缺人幫幫忙呢，老哥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了，快請進請進。”

屋內，黃霞開始打掃房間。

把屋子收拾的整整齊齊。

然後她推著自家做的小推車，往菜市場走去，她心裡盤算著要買什麼菜。

兒子愛吃蝦，老公今天乾活挺累，得多買點肉，還有腰不好的人得多吃豆腐，雞蛋，對了，家裡雞蛋不多了，得多買一些。

生活就是這個樣子。

吵架歸吵架，日子還得過。

如果不出意外，大概兩夫妻就會這樣相互埋怨著白頭偕老。

大概到了中午。

老李家的家具終於在全都搬上了大貨車。

陳永峰累的直不起腰，坐在凳子上一邊喝涼白開，一邊用力揉腰。

老李的媳婦兒笑嗬嗬的說道：“老陳，謝謝啊，今天多虧你來幫忙了，這是個小紅包，彆客氣，彆客氣。”

她給陳永峰塞了紅包，陳永峰連連推辭，但還是半推半就收下了紅包。

他偷偷看了一眼。

不止八十。

有一百二呢。

“老陳，中午留下來吃飯啊。”老李招呼道。

陳永峰擺手：“不了不了，家裡煮飯了。”

“哎呀，客氣什麼，就留下吃飯，咱哥倆喝兩杯。”

陳永峰拗不過，還是留了下來，幾杯酒下肚，他感覺身體熱乎乎的，連腰疼似乎都減輕了幾分。

喝了酒，話便多了。

陳永峰微醺著嚼著花生米：“我可是老司機了，當初我給我表哥代班，白天去工地，晚上就跑出租，那輛出租車，我一開就是二十年，除了生病和過年，從來沒間斷過，一次車禍沒出過，連小磕小碰的事故都沒發生過一次。”

在場的人笑嗬嗬的附和著，誇他開車厲害。

這算是陳永峰平淡無奇的人生中，唯一值得吹噓的事情。

二十年沒出過車禍。

那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了。

“可惜啊，我表哥不乾了，那輛出租也報廢了，開了二十年，真有點舍不得。”陳永峰有些傷感。

其他人喝著酒，也紛紛吹噓起自己的事情。

酒桌上就是這樣。

大家互相吹吹牛逼，互相恭維一下，讓彼此都感覺舒服，有麵子，下次還能再聚一聚。

“滴————”

這時，小區外傳來一陣刺耳的喇叭聲。

非常刺耳。

而且一直不停歇的鳴笛。

惹得大家直皺眉，誰啊？這麼沒素質。

唯有陳永峰麵露迷惘，感覺有點耳熟。

車子的喇叭聲聽起來都大同小異。

但仔細聽，還是會有一些區彆的。

此刻小區外傳來的喇叭聲，竟然讓陳永峰感覺到了幾分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