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緩緩抬頭，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猜是我出京那夜遇到刺殺那事的幕後主使已經查出來了，父皇這才特意叫我來。”
皇帝聞言，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西州的消息送回京城已經有幾天了，一眾大臣在禦書房商議長安王該不該娶西陵長公主的時候，慕青山也在場。
慕青山得知此事，不可能不告訴自己的親生女兒，在皇帝看來，春枝必定是知情，她不是蠢人，也該猜到他今日召她進宮所為何事。
但霍淵沒想到春枝會避開最緊要的事，提起了那次刺殺。
長安王妃出京那夜在城外遇到了刺殺，拿下了三個活口送回京城，交由刑部審問，這事還曾稟報到皇帝這裡還過。
皇帝當時下令嚴查，刑部接旨之後，對那兩人重刑伺候，嚴加拷打，可那三人都是硬骨頭，竟硬生生熬住酷刑，死在了牢獄之中，最後這個案子隻能不了了之。
皇帝當時大發雷霆，斥責刑部無能，刑部一眾官員吃了掛落，好些日子都抬不起頭來。
但這畢竟隻是一個王妃遇刺，而且春枝也沒什麼事，人又不在京城，不曾追著討要個結果，皇帝一心都用在前線的戰事和朝政上，很快就把這樁無關緊要的案子拋到了腦後。
眼下春枝再次提起，還是在皇帝想跟她說另外一件極其要緊之事的當頭提，著實讓皇帝心生不悅。
但春枝都這麼說了，皇帝也不好直接撇開這茬，他語氣微沉道：“此事朕會讓刑部的人去長安王府給你一個交代。”
“這樣啊。”春枝露出有些失望又不得不接受的神情，“我知道了，多謝父皇。”
皇帝被她這個反應搞得不上不下的，當即開門見山道：“前幾日西州那邊遞上奏折來，說西陵長公主要留在大興和親，選中了霍崢，這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春枝說：“知道。”
即便她說不知道，皇帝也是不相信的，還不如直接點，說實話。
皇帝等了好一會兒，就等到春枝這麼個兩個字，忽然覺得她跟霍崢真不愧是夫妻。
一樣的惜字如金。
皇帝頗有些無奈，再次開口問道：“那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我沒什麼可說的。”春枝很是溫順地說：“我還是聽父皇說吧。”
“你……”
皇帝心說霍崢從哪找來這麼個軟柿子，堂堂長安王妃就這樣任人拿捏？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春枝是隻是看起來像軟柿子。
於是皇帝說：“你去過西州，在那裡待了好幾個月，也該清楚兩國和談是有利於萬千百姓的大事，眼下諸事都已經談得差不多，隻剩下西陵長公主與霍崢的婚事。”
他說：“霍崢並非完全不願娶西陵長公主，隻是他早前娶了你這個王妃，有你在，他有所顧慮，不好直接應下。所以，朕今日召你進宮，是希望你識大體，以大局為重，自請降為側妃。朕和霍崢會都記得你為大興所做出的犧牲，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的。”
春枝聽到這話，毫不動搖，字字清晰道：“我早就跟霍崢說過，此生絕不做妾。”
皇帝聞言，眸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顧念著春枝是霍崢的正妃，且已經生下一子，所以才好聲好氣地勸她。
哪知道春枝這樣不識抬舉，竟敢當麵拒絕皇帝。
徐公公見狀連忙開口道：“皇上的意思是讓你做長安王的側妃，不是妾，皇族天家的身份自是跟尋常人家不一樣的。”
春枝不買賬，“側妃不過是個好聽點的名頭罷了，與妾有什麼不同？”
她說：“我夫君絕不能另娶她人，彆說是將我貶妻為妾，就是他要納妾室通房，都不行。”
徐公公心下一驚，暗自道‘我的王妃啊，您可少說一句吧！’，他還想再說什麼打打圓場。
隻聽得皇帝再次開口道：“真是可笑，世間男子多的是三妻四妾，霍崢是當朝長安王，難道還要為了你一人矢誌不渝不成？”
春枝頂著帝王威壓，擲地有聲道：“難道男人三妻四妾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嗎？憑什麼女人要為一人矢誌不渝，男人卻不用？”
皇帝被春枝氣笑了，剛要開口，又聽見她說：“霍崢答應過我，此生隻娶我一妻。父皇若非讓要他另娶她人，那就下旨讓我與他和離。”
“你！”皇帝被她氣得心生怒火，拍案道：“你當真以為朕不能拿你怎麼樣嗎？”
春枝被嚇了一跳，心驚不已，但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道：“皇上貴為天子，自然是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您甚至可以將我賜死，但……”
她連父皇都不喊了，直接稱呼坐在龍椅上那人為“皇上”，話鋒一轉，一臉正色道：
“我死事小，大興朝廷淪為笑柄事大。”
皇帝沒有出聲打斷，大有聽聽她還能說出什麼話來的意思。
春枝暗暗深吸了一口氣，趁機又道：“西陵戰敗，送公主來我大興和親，怎能由著她挑夫婿？”
這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得有底氣了，當即又繼續道：
“退一萬步講，若西陵長公主挑中的是未曾婚配的男子也就罷了，可她偏偏挑中了一個有婦之夫。
西陵長公主這難道不是在故意挑釁我大興朝廷嗎？
若皇上為了滿足西陵長公主的要求，而逼迫我與霍崢夫妻離散，那大興朝廷的臉麵又將置於何地？”
春枝這一番講的在理，徐公公在一旁聽的暗暗稱奇。
皇帝的臉色也變得複雜起來。
其實他也不是一定要滿足西陵長公主的要求，隻是聽說霍崢去西州之後打了勝仗，安頓民生，近來備受讚譽，人人稱頌，賢德名聲幾乎要越過他這個當朝皇帝去。
所以皇帝才想借此逼霍崢低頭，來彰顯父權與君權不容任何人越界。
春枝這一番話卻站在大興朝廷的角度，某種程度上，竟然比他更有大局觀。
皇帝不想承認這一點，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你說這些話，當真是一心為了大興？”
“我自然是有私心的。”
春枝想著要給皇帝台階下，立刻承認了自己有私心。
她甚至說：“而且我方才還說謊了，還望父皇寬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