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到春枝這話，不由得心頭微震。
霍淵為帝多年，見慣了邀寵賣乖的嬪妃，可要是他在外頭禦駕親征出了什麼事，卻不見得這些女人能為他做什麼，能冒著危險奔走千裡的，隻怕是一個都沒有。
春枝平日看起來就是溫柔乖順，並沒有什麼格外出挑的地方，到了關鍵時候，方顯出旁人沒有的執著來。
霍崢能娶到這樣一個真心相待他的王妃，是他的福氣。
千金易得，真心難求啊。
皇帝歎了一口氣，“你既非去不可，那就去吧。多帶些護衛，彆再落入叛軍之手，給西州那邊添亂了。”
“多謝父皇。”春枝說著便起身往外走去。
“春枝——”王皇後見春枝即刻就走連忙喊住她。
春枝卻跟沒聽見似的，繼續快步往殿外走去。
王皇後朝霍淵道：“皇上，春枝這孩子乍一聽聞惡訊就要趕去西州，臣妾怕她事急生亂，去囑咐她兩句。”
皇帝抬了抬手，“皇後去吧。”
“臣妾告退。”王皇後朝皇帝行了一禮，立刻追著春枝走了出去。
小星回似乎也知道發了什麼不好的事，被女官抱在懷裡的時候還在抽噎，都哭累了有些睜不開眼，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看起來可憐極了。
“給我抱。”春枝上前接過了小星回，剛要出宮去，就聽見王皇後喊：“春枝，留步。”
春枝抱著孩子回頭看去，“母後何事喚我？”
王皇後見春枝對霍崢能做到如此地步，眼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憐愛之色，上前道：“現在西州戰亂紛飛，你這時候去危險重重，依本宮的意思，你還是彆去的好。”
王皇後說：“本宮會派人去尋七郎，你好好待在王府裡，子安還小，不能沒有娘親的照顧……”
“母後。”春枝開口打斷了她，“霍崢在西州出了事，我得親自去，不管他是死是活，我總要親眼看到才行。”
王皇後聽她這樣說，眼眶變得無比酸澀，“傻孩子，你知道你這時候去西州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嗎？況且此去千裡奔波，吃苦受罪事小，把命搭上事大。”
西州戰亂頻發，人人都想著往外逃，春枝卻要往那裡去。
“母後。”春枝抬眸看著王皇後，“我吃過苦。”
她不知道怎麼說才能讓王皇後放心，又補了一句，“我不怕吃苦。”
春枝說：“隻要能找到霍崢，我什麼都不怕。”
王皇後忍不住落了淚，抬手用錦帕抹去春枝臉上的淚痕，滿肚子的話到了嘴邊就隻剩下一句“傻姑娘。”
京城之中多的是門當戶對的夫妻，成親之前很多連麵都沒見過，婚前權衡利弊，婚後舉案齊眉。
王皇後入宮前連皇帝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年少時為俊美帝王的寵愛動過的心，也在後宮嬪妃的爭寵鬥豔裡化作了虛無。
在宮裡沉浮多年後，她也跟從前為她籌謀打算的長輩一樣開始為養子挑選名門望族的小姐做妻子。
王皇後從前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霍崢非春枝不可。
美貌？
京城多少絕色美人，小小一個春枝哪裡就值得霍崢放棄弱水三千，獨取她一瓢？
性情？
世家貴女裡溫柔者有之，活潑者有之，進退有度也不少，霍崢怎麼就獨獨看中了春枝？
王皇後以前不明白，如今卻心下了然，遇到過春枝這樣用真心用真心的姑娘之後，霍崢如何還用權衡利弊那一套去娶彆人？
王皇後無奈道：“本宮勸不住你，你要去西州就去吧，但本宮放心不下子安，你把他留在宮裡，本宮會好好照顧他，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春枝看著懷裡哭到睡覺的小星回，有些猶豫，深宮之中爭鬥不休，皇後娘娘的孩子都曾遭遇毒手，她怕小星回留在宮裡不安全。
王皇後看出了春枝的憂慮，同她說：“有本宮在，絕不會讓人傷子安分毫，你且放心。”
春枝要去西州，原本想把孩子交給玉珠和青葉她們照顧，現在王皇後主動提出照顧小星回，她是孩子的祖母，自然會儘心照顧。
旁邊的女官也開口勸道：“王妃且放心，我等一定會儘心照看小公子的。”
春枝考慮良久，才將小星回遞給王皇後，“那就有勞母後了。”
王皇後將小星回當做寶貝一般抱在懷裡，“你跟本宮還客氣什麼？快些回去收拾行囊，安排護衛人手吧。”
春枝不舍地看著小星回。
王皇後又道：“你此去西州，千萬要小心，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嗯。”春枝應聲離去。
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今年第一場雪就這樣不期而至。
春枝乘馬車回到長安王府，走出車廂的時候，便見滿城飛雪。
地上積了一層薄雪。
霍嫣然和宋婉兒一起站在門口等她回來，兩人說說笑笑的，賞門前雪，看到春枝下了馬車立馬迎了出來，異口同聲道：
“嫂嫂，你回來啦。”
“姐姐，你回來啦。”
“小星回呢？”宋婉兒看春枝帶著孩子進宮卻一個人回來，不由得有些奇怪。
同行的婢女都下了馬車，也沒人帶著孩子。
霍嫣然看春枝臉色蒼白，眼眶發紅像是哭過，連忙拉著春枝的手問道：“嫂嫂，你怎麼了？宮裡發生了何事？”
“西州來了急報，說霍崢戰死了……”春枝一開口，聲音暗啞地不像話。
“怎麼可能？”
“七皇兄不會的……”
宋婉兒和霍嫣然聞言頓時大驚失色，完全不能相信。
雪花落在春枝額頭上，涼涼的，她神色有些木然，“我不信他死了，我要去西州找他……母後把小星回留在了宮裡。”
“嫂嫂要去西州？西州在打仗啊！”霍嫣然原本是想勸春枝不要去的，可見她這模樣就知道勸不動，隻能說：“小星回留在母後那裡也好，我這就回宮天天守著他和母後。”
春枝“嗯”了一聲，一邊往裡走，便吩咐帶人迎了出來的成管家，“派人去慕家知會我爹娘兄長一聲，我即日啟程去西州。”
成管家愣了一下，而後立刻應：“是。”
春枝繼續道：“青葉，替我收拾行囊。”
北風疏狂，飛雪如蓋。
她仰頭看向西州的方向，在心裡說：
霍崢，你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