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拂曉,半輪紅日終是緩緩浮出山際,於白雲青山間半遮半掩。
楚王府,琅琊閣,楚王宋衛一夜未眠,一手握拳托腮,腿上披著一條金菊絨毯,雙目緊閉額間繃著一根青筋。
閣樓欄杆旁,畫架之上放著一桃花仕女圖,其上容貌赫然便是當朝皇後,民間第一美人裴圓圓。
楚王身後老太監福六安跪了一夜。
兩人一夜無話,唯有那沉重的窒息般的死寂暈開在夜裡。
天蒙蒙亮,攢頂屋脊上霧氣凝露,垂滴下三兩露珠,順著窗板紅柱而下。
啪嗒——
宋衛驀地睜開雙眼,因為長久沒有說話而嗓音略顯沙啞,清了清嗓子才問福六安道:“福叔,可有下落了?”
福六安叩首不起,跪地道:“稟王爺,沒有皇後娘娘的任何線索。”
宋衛又問:“英山雙姝呢?也沒有消息?”
福六安將開口否認,就突然聽見琅琊閣旋梯傳來陣陣倉促腳步聲。
踏踏——
宋衛那帶著絲絲皺紋的眼角一凝,而後掀起腿上薄毯坐直身子,露出來身上青色蟒袍。
福六安跪地落了位置,給宋衛正前方留出空間來。
叩叩——
宋衛不動聲色攥緊了梨花木扶手,沉聲道:“進。”
門扉推開,隨即便見周雙英麵蒼白之中掩著一絲絲激動,眼中藏著一簇像是最後救命稻草般的火苗,跪地抱拳道:“拜見王爺。”
“奴婢在排苑中並未發現皇後娘娘的蹤跡,但是最後臨行前卻在武王世子府上發現一處端倪。”
宋衛瞳孔微縮:“說下去。”
周雙英平複一番胸腔壓抑的激動,放緩語速道:“昨夜奴婢去了世子潛龍苑察看。”
“莽撞碰見了世子在床上同一個女子....”
周雙英稍一猶豫,還是選擇把畫麵描述給宋衛:“世子肩頭扛著一個女子的雙腿.....”
宋衛疑惑挑眉,有些不懂,但是知道眼前江湖心腹不會蠢到在這緊要關頭說廢話,便細心聽下去。
“但是奴婢折返回問之時,問潛龍苑前的小丫鬟,那丫鬟卻說世子回苑中時,從始至終隻帶著身邊的黑裙少女,從來沒有領第二個女子回苑。”
“而且奴婢在鎖雀台唯一離開超過十步,五息的時間段,就是因為那名為百合的姑娘花簪掉入河中的時候。”
福六安在一邊嚴肅皺眉:“所以你的意思是?”
周雙英麵色仍白白的像泡水一般:“所以奴婢懷疑,床上跟世子一起歡好,婉轉承歡的女子,可能就是世子偷偷帶走的皇後娘娘。”
“又為了躲開搜查出此假裝歡好的下策,隻是當時世子同那女子熱吻遮擋住了女子臉麵,奴婢沒有細看...”
楚王猛地一皺眉。
一旁福六安臉色驚變,猙獰怒喝道:“放你娘的屁!閉嘴!”
洪鐘聲響就仿佛晴天霹靂,平地起驚雷,炸的耳膜生疼燭火搖曳!
周雙英臉色大駭,埋首跪地聲音漸漸小下去:
“奴婢僅是猜測。”
啪嚓——
桌案上,一青花瓷杯盞被楚王猛地揮落至地麵上,開滿了碎瓷花,發出玉碎般的清脆巨響。
隨之琅琊閣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楚王略顯粗重的喘息聲響起。
“她不可能為了活命同一個陌生男子這般親密,那不會是她。”
周雙英眸光徹底黯淡下去,緩緩起身對著楚王躬身一拜:“王爺,您對我們英山有知遇之恩,皇後一事是奴婢捅的大簍子,奴婢自知對不住王爺這些年來提攜幫扶。”
“奴婢會於黃金台前自刎謝罪。”
宋衛靠在椅背上,雙目失神看著天花板,在周雙英即將邁出門檻之時,冷不防出聲叫住她:“去派人盯著潛龍苑,弄清楚你看見的那個女子身份。”
“必要時刻可以動武將人扣留。”
周雙英腳步一頓,轉身同宋衛深深一躬後,大步下樓離去。
身後廂房,福六安起身撿起薄毯披在楚王身上抵禦晨曦清寒。
宋衛口中喃喃:“福叔,那不可能會是圓圓的,不可能的。”
福六安如尋常般慈善笑道:“那自然是,皇後又豈是尋常女子那般貪生怕死,為了活命委曲求全。”
“更遑論會跟太子一般年紀的武王世子胡來。”
“可能就是世子正年輕,往苑裡帶了個女子恰好那丫鬟沒看到誤傳罷了。”
“您不想想,那日世子來金陵身邊鶯鶯燕燕幾個女子?”
“若是金屋不藏嬌反倒不正常了,可能就是臉皮薄不好意思往外說。”
福六安一同糖衣炮彈下,宋衛終是麵色稍霽。
但那緊攥手掌卻始終沒有放鬆。
福六安告退楚王後加快步子,去了一趟兵營。
……
天色逐漸明朗,春寒依舊,花滿庭院。
一大早,一道白衣身影便高高躍上房簷屋脊,在潛龍苑頂上打了一出八段錦。
說是延年益壽,清心養氣。
排苑路口處,周雙英盯著那舒展的白衣身形,眸光凝重,直至一刻鐘過去,那人從容躍下屋簷,消失不見。
潛龍苑中。
李卯麵色嚴肅不複方才那淡然,疾步走入屋內,迎麵便對上兩雙明晃晃問切的招子。
“思懸,外邊怎麼說?”裴圓圓起的早,現今正在圓桌前梳著如瀑長發頭發,一麵梳頭一麵擔憂問詢。
“排苑周邊加兵了,還有那濃眉丫鬟在,隻怕是昨夜府上多一人的事東窗事發了。”
“這可怎麼辦?”
“情況沒那麼好,但也沒那麼糟。”
“至少眼前之困沒有那麼難解。”
李卯稍一沉吟,將自己的謀劃同兩人透露出去。
一邊百合聽的若有所思,中途喊著肚子痛出了屋門。
至於裴圓圓則驚訝於李卯設想,忐忑也逐漸消散。
“所以娘娘您就儘管在屋裡躲好,我一出去,多半不會有人上門來仔細搜查。”
“待到嫌疑解除,排苑周圍兵力也多半會撤掉。”
“再過兩日楚王仍舊沒有任何發現後,冷處理一段時間便是你我離去之時。”
“屆時我會尋著遊玩借口去一趟浙州,隨後隱秘一路北上。”
裴圓圓蛾眉輕蹙,綿中帶剛道:“嗯,你要保重自己,若是實在遮掩不住,你也要以自己安危為重。”
她曉得此事若是暴露於大庭廣眾之下會多嚴重,就算他是武王世子,得知楚王擄走皇後一事多半也要飲恨江南。
李卯卻是不以為然,拎起來腰間的龍紋玉佩晃了晃笑道:“有娘娘的玉佩在身庇護,我能出什麼事?”
裴圓圓無言看著李卯,抿起那泛著粉的唇瓣,看的直讓人丟不開視線。
那感覺就好像是
家中賢妻討吻卻又不好意思
李卯愣了好半晌這才收回視線,匆匆趕往庭院去尋玉前輩。
也不曉得玉前輩說在一旁等著,是在哪兒等。
吱呀——
門扉被帶上緊閉。
裴圓圓稍作猶豫,扭身裙裾翻飛,匆匆拉開衣櫃鑽進去藏在那一堆男子衣物之中。
那熟悉的氣味環繞左右,總有一種難言的讓人心安的感覺。
潛龍苑院子中,李卯將一邁出門檻,就驚覺那八角攢頂朱紅亭台下,一道熟悉的長發身影側身獨坐。
渾身散發著那淡淡的睥睨狂傲
腿長腰細,有一種煙雨下一臉嫌棄卻又給你撐傘的冷傲禦姐既視感
是玉前輩沒錯了。
話說難不成玉前輩這聖手境真就有什麼特異功能或是什麼仙法,隨時隨地都能出現還能找著他。
但是有個這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大高手在一邊,還算他運氣好。
而且玉前輩辦事都挺靠譜,不讓他操心。
“玉前輩。”
李卯輕喚一聲,手裡拿著一白色紗幔往亭台下趕。
玉白貉依舊冷冷淡淡學著師清璿那虎毒食子的模樣,睨過來一寸目光,而後冷冰冰回正視線目不斜視。
但就是手掌緊張攥在一塊兒,有點跟劍主迥異。
那人氣息趨近,直到摟住了腰。
“玉前輩,我同你說一下計劃。”
李卯湊到玉白貉耳畔輕聲一本正經耳語:“待會兒我叫一輛馬車,前輩帶著帷幔...”
玉白貉卻是因為老早就聽完了整個計劃,現在整個人半依半靠在某人懷裡,修長濃密睫毛翕動,那神秘高傲麵龐之上蕩起兩抹暈紅,有點雲裡霧裡。
“然後若是被人發現,前輩要表現得局促不安些,就像被抓包了一樣。”
“但是無奈她們要求隻好摘下帷幔,我解釋說你是有夫之婦...所以就那啥有點尷尬見不得人...”
“本座就知道。”
“玉前輩方才說什麼?”
“沒什麼,小事罷了,但是你要切記。”玉白貉扭頭直勾勾盯著李卯,輕哼一聲道:“你可不要跟姐姐裝了一次相好就出去到處說,當然你真要說了我也沒辦法。”
李卯眨眨眼,不懂玉前輩這左右腦互博的發言到底是想讓他說還是不想。
玉白貉臉有點發紅,還是懸崖勒馬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好了,事不宜遲,本座時間寶貴,沒那麼多功夫跟你在這兒過家家。”
李卯也曉得這道理,沒有再多扯皮,將帷帽遞給玉白貉後,去門口招呼丫鬟要了一輛馬車,準備去王府一處假山園林遊玩。
待馬車到了以後,李卯又記起來百合了,但剛準備喊茅房裡的百合,就被玉白貉製止道:“方才那小丫頭跟本座說了,肚子著涼痛得很,說待會兒不用喊她,咱們倆過去就行。”
李卯一愣,但思忖過後好像百合去不去也沒什麼,那小身段彆人總不可能把玉前輩認成她。
李卯點點頭,隨即挽上大禦姐的胳膊,親昵無比推開大門往外趕。
雖說方才玉前輩說不想跟他浪費時間過家家
但是吧,這一挽胳膊,玉前輩嘴上雖然不樂意,但就好像一個勁兒的往他身上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