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內外,以紫禁城中金甲禁軍為首,各支係軍兵簇擁,浩浩蕩蕩一條長龍,竭儘全力朝那流民暴亂,皇子受刺之地點奔赴。
“羽林衛怎麼就來了這麼些人?”
“還有虎賁軍為何一人未至?”金甲禁軍統領張山操持馬繩,擰眉回望。
一羽林衛統領看在眼裡,駕馬跟上,恭敬道:“稟大人,我們中郎將慕容大人早已協同五百羽林衛趕去救助五皇子。”
“虎賁軍在城那頭,趕來也需要時間。”
“曉得了。”
張山濃眉下眼神熠熠,轉過頭振臂高呼:“誓救皇子!”
“是!”
軍兵喊聲震天,馬蹄卷起塵土飛馳離去,身後步行士兵竭力追趕。
與此同時,那京城最為繁華之開元大道之上,一匹鬃毛如雪,通體雪白神駿於官道之上翩翩卷蹄飛奔。
其背部載有一白衣勝雪,烏發飄逸之俊美公子,神色凝重,緊抿薄唇。
追雪蹄疾幾個衝刺拐彎間便飛馳入一條肅穆街道——
烈虎街
顯目可見其為首將帥者,乃是一紅巾女將,頭顱高傲,狹長眸子肅殺淡漠,一手持馬繩,自上而下漠然斜睨。
紫禁城中。
金鑾殿外枯葉飄零,零零散散,那寬闊足以容納數千人之永華廣場之上,唯有寥寥幾剛剛退朝的烏紗帽緋袍官員,搓手打寒噤,不時回眸張望順漢白玉台階而上,巍然聳立之金頂大殿。
五步一連柱,六步一青銅鼎,金簷之下宋理雷打不動之貼身金甲禁軍把守金鑾殿門。。
新任工部侍郎魯遠非邁步踏下白玉台階,低頭匆忙行走於白石麵上。
朝幾位同級彆的同僚遠遠拱手打過招呼後便低頭朝前邁去。
但碎步踏前到了前殿之金簷廊道,朱紅門柱間,低頭忽而看見一排漆黑鞋尖。
魯非遠一愣,猛抬頭,忽而驚聞麵前突然悄無聲息站定一排按刀斧,持矛盾,鋥亮精甲之衛兵!
甚至那刀尖之上還掛有一滴滴棗紅黝黑血珠,正順著精鋼刀麵向下垂落!
“魯大人,這是要去哪兒?”一麵容陰翳男子和善一笑。
男子狠戾一笑,一柄鋼刀抵在魯非遠咽喉間。
永華廣場之上,四麵倏然八方潮水湧動,宛若黑夜侵襲湖水,蛛網攀附屋脊,一言不發卻裹挾滔天氣焰。
金鑾殿內。
宋理獨坐龍椅,撐下巴閉目養神隻等傳來捷報亦或是噩耗。
殿內空蕩蕩空無一人,唯有殿外二百雷打不動之禁軍,以及貼身護衛莫公公。
透過七十二金柱間,宋理臉色晦暗不明,青筋凸起間怒火隱而不發。
宋理不悲不喜,啟唇道:“老莫,你可知朕的大內密探查出來西門晃貪墨的那筆十餘萬兩白銀,最後流向了何處?”
“咳咳!”
不等莫公公回答,先是一陣咳嗽聲響起。
莫公公眸光擔憂,上前輕拍宋理背部,道:“陛下,身體要緊,近來京城變故多,但是也要龍體為重。”
宋理搖搖頭,睜眼道:“那筆銀子到了江南省,朕的胞弟,楚王的地盤上。”
莫公公渾身一顫,瞳孔一縮間瞬間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一個字不敢出口。
“咳咳!”
“朕將江南那塊最富饒的地方給了他!他...咳咳!”
宋理麵無表情,以金色手帕擦去嘴角血絲後,眸子陰狠,伴著虛弱咳嗽怒聲低吼間,殿外廣場之上忽而傳出若有若無乒乓兵刃相接之聲。
不過瞬息間,金色大門便被猛然踹開!
莫公公麵色一變,驟然起身護在宋理身前。
宋理神色一僵,顯然對此種變故猝不及防,下意識起身躲在莫公公身後。
卻見殿門前一金甲禁軍顯露音貌,但還不等宋理莫公公兩人鬆口氣,嗬斥為何踹門而入,便聽聞那一句讓人毛骨悚然直衝天靈蓋之話語:“陛下!”
金甲禁軍統領麵如土灰,形神絕望道:“五皇子宋啟潛入紫禁城,裡應外合,率目測千餘羽林衛殺入了永華廣場!”
“五皇子受刺是假!政變反叛為真!”
轟——
晴天裡一聲霹靂倏而砸向金頂雷針,迸發一陣耀眼白光,讓近乎所有人都為之眩目空白一瞬!
“一千?”
“你們竟然能放一千人進入皇宮?!”
莫公公尖著嗓子氣急敗壞怒嚎一聲。
宋理麵色發白,強行握拳砸在龍椅上,咬牙道:“可能拖到外出禁軍和其他衛兵趕來!”
“方才退朝官員均已被控製,我方二百金甲禁軍抵死頑抗,但隻消不到一刻鐘,便會被屠滅殆儘!”
“皇宮城北仍留有兩千金甲禁軍原地待命,隻消半刻鐘便能馳援而至!”
宋理眼皮一掀,眸中閃爍希望曙光。
卻見那金甲禁軍統領慚愧低頭,眸光再次絕望下去:“但四麵被圍,我們難以突圍,消息完全封鎖。”
“報信的煙花也被人動了手腳!”
“孽障,真是孽障!”
宋理怒極痛喝兩聲,而後失神癱坐在龍椅之上,忽而便自嘲笑出了聲:“當初這畜生害他母妃難產而死,有法師言他乃禍根,朕當時還不信,如今想來當初就應該將他直接投了井!”
“他竟然敢政變!竟然敢忤逆朕!哈哈!”
宋理哈哈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精氣神肉眼可見枯槁,仿佛一瞬之間蒼老十幾歲。
“陛下,情況還沒有到了那般談論生死的境地,我們必須先出了大殿,不然被圍堵其中才是真的沒了勝算。”莫公公臉色陰沉,一把拽住宋理胳膊大力往外趕去。
“陛下莫不是忘了,老奴身懷武藝,攜一人踏頂而去何嘗不可?”
“待到陛下同大軍相彙,宵小之徒就地伏誅僅是一念之間!”
宋理心頭一凝,驀地止住喜哭之容,心頭重新冉起希冀。
莫公公穿行金堂間,不過幾息便拉著宋理到了那白玉高台,金簷下。
雖然已經從禁軍口中得知已有千人大軍壓境,但看著下麵那橫豎躺了一地之金甲禁軍,嫣紅血液淌在金甲之上蕩漾日暉,緋紅烏紗帽官員已有幾人反抗身首異地,均是朝中響當當三四品的要官。
為首宋啟見那一身龍袍現身,麵露燦爛笑容,隨手將地上一謾罵逆賊大逆不道之工部侍郎斬首。
宋理汗毛聳立,莫公公沒有任何猶豫,當即縱身一躍帶著宋理高高躍起。
但身形還在空中攀升之時,卻突聞身後箭雨刺破空氣猛地射來,若是再往上必會中箭!
莫公公無奈,隻能迫降於地。
“父皇,我此次來不過是為了清君側,若是您亂跑中了箭可就真的不是孩兒不孝了。”宋啟身姿修長踏前一步,陰鶩麵容在此刻卻儘顯揚眉吐氣。
宋啟嘴角浮現一抹冷笑,道:“隻消父皇應我兩件事,我同父皇還是往日裡那般相親和睦如何?”
一千號羽林衛影衛拚殺過後,僅剩五百來號人能夠站立地麵,持黑矛林立,渾身浴紅血,威懾人心。
一旁瑟瑟發抖緋袍官員囁嚅不敢言,低頭目視白玉地麵。
但也有少數人怒視宋啟,嘴裡無聲唾罵。
事到如今,宋理反倒變得無比平靜,拿出往日那帝王威嚴,按捺眼中凶凶殺意,深吸一口氣,平和道:“什麼要求。”
宋啟立於永華白石廣場中央,身後羽林衛林立,戲謔拱手道:“還請父皇立旨,將太子之位傳授於兒臣。”
宋理眸光微動。
“還請父皇退位,再將皇位傳給太子!”
那壓抑許久的,喊聲震天想讓老天都聽見的怒火,於一瞬間悉數傾瀉而下!
宋理麵色一變,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百官聆聽間,宋啟義正言辭,氣衝雲天道:“妖妃禍國,以妖言惑眾,立東宮太子之位廢嫡改庶,是為一過!”
“其二坐視外戚日益壯大,坐視蕭家一家獨大,太子受刺明顯出於燕王之手,但卻仍隻是不輕不重罰沒燕王財產,削去蕭克職位,堪稱為九牛一毛,不痛不癢!”
“豈不助長燕王氣焰,待將來若是燕王登基,蕭家一脈手攬大權,我宋啟朝在場大人試問!”
“那朝堂間可還會有你們的位子!”
“你們一言一行可還有任何權重!”
“此為第二過!”
一旁方才還群情激憤但隱忍不發的官員聽見此言明顯一愣,旋即眸光變換間最後仍是選擇閉上了嘴,那憤慨神色竟在瞬息間消失不見。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義士不守愚昧之忠。
同為宋姓,往大了說是政變反叛,往小了說就是宗族家事。
他們都識相的沒有吭聲,因為吭聲的都已經在地上咽了氣。
不多也不少他們一個。
而且宋啟此番話當真是戳中了他們心窩。
當朝堂黨係根深蒂固,一家獨大之時,越來越多的官員甚至是二品三品都已經沒了多少話語權,隻是充當綠葉,旁觀幾家龐然大物博弈。
如今看宋啟想法,隻怕是登基後就要先拿燕王同蕭家開刀,以及那受人詬病已久之妖妃裴圓圓,同樣是他們為人臣子所嫌惡良久。
雖然宋理權衡之道他們看在眼中,但遲遲就是不見大刀闊斧進行權力分配,仍然雷聲大雨點小,不停在給與蕭家便利,主張以一家之大而主控朝堂風口。
此乃昏聵之道,萬不可取。
宋理雖然朝政口口聲聲主張開疆拓土,作那千秋明君。
可是當前蠅頭小利不去,如何忍痛開辟新路?
“除妖妃,斃外戚,整國容,清君側!”
“其三!”
宋啟怒眉大喝一聲:“乃是我個人間同父皇您的私事!”
宋理咳嗽兩聲,麵色虛弱,默不作聲。
“同為皇家子嗣,老子宋啟就是不明曉!”
“憑什麼他們宋若宋律,不,不說他們倆。”宋若神神叨叨,眸光低垂間,作秀般動作誇張擺手。
“憑什麼他們任何每一個人!都比老子要更讓你偏愛些?”宋啟亢奮赤紅雙目,一身靛青長袍隨風舞動,攥緊金把長刀。
“他們不是封王便是封地,我呢!”
“宋理,還記不記得幼年時我跟宋律曾經同時給你做過紙鳶。”
“你記得你是什麼反應嗎?”
宋理默然抿唇,搖搖頭。
宋啟仰天大笑,眼神記恨,單刀直指白玉台上那龍袍男子:“你將宋律的紙鳶裱在了禦書房。”
“將我的紙鳶隨手撥開,沒有看一眼便走了,宋律拐回來將我的紙鳶踩得稀爛,我自己收拾起來修好沒有吭一聲。”
“我從小就沒有娘,找不到地方去哭。”
宋啟臉色一沉,笑容消失,麵容趨於冷酷:“所以從那天起,老子就下定了決心,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全都替自己的傲慢無情付出代價!”
“三息!發下兩道聖諭,否則兒臣便親自上去幫父皇!”
金簷下宋理沉默不語,一瞬之間再度老了幾歲,一頭往日還算烏黑的頭發,於袞冕下倏而發白一片,身形瑟縮間,龍袍乾癟沾在身上。
三息結束最後,帝王艱難點點頭。
“傳朕口諭。”宋理緊閉眸子,顫抖呼出一口氣。
宋啟隨手將一逮住的紅衣太監踹到人前,扔過去紙筆。
太監哆哆嗦嗦去寫。
“朕,周崇帝宋理...”
宋理掃視一圈地上跪地的緋袍官員,發現卻無一人敢同他對視,心頭淒然更甚。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一經改旗易幟,自己往日殘存威信便會如過往雲煙,仿若從未存在過。
“父皇!”宋啟再次怒喝一聲。
宋理痛苦閉上雙眼,乾枯眼皮輕顫,聲音不大也不小:“自感無力治國。”
宋啟眼含狂熱,情不自禁間攥緊拳頭,瞪目目不轉睛注視宋理嘴型,生怕漏掉任何一個字眼!
“特此將太子之位傳於....”
踏踏——
就在這時,永華廣場四麵簇擁之側殿之外,倏然踏響天罰雷鳴!
四麵八方來,馬作的盧飛快!
好似萬象過境,震天撼地!
隱約可聽聞那衝鋒最前,踏地鏗鏘之飛馬奔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