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老僧(1 / 1)

雖說正值仲冬,但天氣好的日子仍是風光明媚,萬裡無雲,道道金光射在大鐘寺朱紅的寺門上。

大鐘寺廟群規模中等,分為三大寺,又分若乾殿。

左寺連通僧人居所後院,誦經念佛,無甚出彩。

中寺則是香火長盛之地,一眼望不到頭的金頂寺院。

其中設有大大小小佛殿十餘間,地藏,觀音,佛陀等三人高的金光塑像形態各異立在其中。

右寺則是富貴香客逢年過節,可獨一家進行包場的地方。

絕對隱私。

瓦簷朱牆下,一兩灰衣小僧在門口拿著掃帚打掃落葉灰塵,門內一尊插滿香火的大青銅鼎顯眼無比,香氣繚繞,後方即是盛放香火銅錢的寶龕。

說來這大鐘寺人氣也足,臨近下午時分香客遊人依然是絡繹不絕,穿行來往。

眺望遠處,卻不知何時人群之中隱約出現一堂皇馬車,頂上飛著一尊金鳳,車旁還有幾個侍衛正開著路。

其中就屬那匹白馬上的公子長的俊,往那一站跟你不說我還以為是武王世子。

幾個路邊正徐徐遊玩踱步的尋常人家,看見這陣仗登時瞪大了眼睛,議論紛紛:

“那是誰的車輦,好生氣派!”

“金鳳立於頂,不是皇後就是太後,快讓開!”

“那不是武王世子嗎?”

人群突然嘈雜起來,門前昏昏欲睡的小僧童看著避讓人群開出的一條道上,遠處車輦前三匹高頭大馬並駕齊驅,身邊跟著十幾位隨行的侍衛,立時瞪大了眼睛清醒起來,連滾帶爬的往寺廟裡鑽去:“方丈!方丈!”

“有貴人來了!”

遊人均是有眼色的退到一邊,給這位能讓武王世子在一邊護駕的貴人讓路。

“隻怕這裡麵就是那位太後了。”

“聽說太後傾國傾城,也不知我們能不能見一麵。”

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兩道不易察覺的視線正盯著白馬上的那白衣公子不放。

一道嬌小玲瓏的身影拽著身邊那人的衣擺低聲道:“劍主,既然都來了為什麼我們不去見劍子一麵?”

卻見身邊那位頭戴白紗鬥笠的白衣高挑人影收回了視線,淡淡道:“他已經不再是劍子。”

聲若九曲回腸,清霄動人心弦。

“劍主……”

鬥笠人影語氣稍顯不耐:

“既然此番來訪並未與慧光大師相遇,說明吾等無緣,也就沒有待下去的必要。”

突然鬥笠人眉頭一挑,輕咦一聲:

“嗯?”

嬌小人影還在戀戀不舍的看著白馬上的那位公子,突然被身邊人一把拽走,不過眨眼的功夫兩人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與此同時,白衣公子蹙起劍眉,猛然朝兩人剛剛落位的地方看去,眉頭緊鎖,默然不語。

“怎麼了?”

一邊馬車裡一直透過窗簾縫隙打量白衣公子的某人,掀起一方小角問詢道。

李卯搖搖頭,長舒一口氣:“娘娘,沒事,就是碰見一個很像故人的人。”

“嗯。”

簾子放下,李卯眼睛閉上再次睜開,抿唇不語。

怎麼會這麼像?

他的師父,清璿劍主。

李卯再次晃了晃頭,壓下心底的些許記憶,往前趕路而去。

某處樹梢之上,鬥笠人影看著白馬上那人的側臉片刻,隨後猛地一蹬,拎著身邊那人的衣領不見了蹤跡。

車隊前行幾丈,本應一條大道走到尾的寬敞的路上,卻不知何時突然盤坐著一道衣衫襤褸的的灰衣老僧,神色疲憊,像是一路風塵仆仆趕來。

若不是地上放著木魚,不停敲打,甚至看上去都不像是一個和尚,倒是一光頭乞丐。

“籲——”

馬車上的車夫連忙一拉韁繩,六隻馬蹄驟然前抬,猛地一顛簸,車廂這才停下。

車廂內傳出太後帶著幾分壓抑怒氣的聲音:“怎麼了?”

車夫駭得說不出話,李卯接過話頭道:“回娘娘,是有一僧人正在路中央打坐。”

“這和尚什麼時候坐這兒的?”

“這是和尚?你要不說我還以為是得了皮蘚的乞丐!”

“他是真傻還是故意的?那可是太後的鳳輦!”

“老和尚,要敲木魚去你的寺裡敲!莫要擋了我家娘娘的去路!”

一邊的幾個侍衛氣勢洶洶地騎馬來到老僧身旁,將其團團圍住,就要用繩索將其綁走。

李卯見狀皺眉不喜,不過是擋了路,何至於如此對一個老人?

邦邦邦——

老僧麵容瘦削安詳,有種說不出的從容:“心中有佛,何處不能拜佛?”

“心頭有悟,不可拖延。”

邦邦邦——

“老禿驢說什麼鳥語!”

幾個侍衛相視一眼,均是不敢耽誤身後那位的行程,繩索一拋就要將這老僧捆住拉走。

“退下!”

身後的金鳳門簾突然掀起,叢中探出一張不怒自威的玉臉來:

“他不過是擋了路你們就要如此對他,這以後傳出去,我這個做太後的難道就是這種盛氣淩人的毒婦?”

李卯按住韁繩的手一愣,看著太後如畫的眉眼,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

久居上位卻有這種體恤他人的心思,實在是難得,如此倒也不用他上去多嘴。

幾個侍衛嚇得臉色煞白,連忙將繩套收起來下馬跪地請罪。

“我等僭越!請娘娘恕罪!”

太後也不想怪罪他們,隨意擺了擺手,臉色不虞道:“卯兒,過去將這位大師扶到一邊。”

“是,娘娘。”

李卯按劍下馬,徐徐踱步至那老僧前,伸手朝那老僧示意道:“大師,可要換個地方?”

卻見老僧眼皮子微抬看了他一眼後,再次閉目敲起了木魚:“此路乃是天地之有,何要老衲讓路而不是諸位讓車?”

“我佛家有雲,我佛麵前,眾生平等。”

“嗯?”

鳳輦中閉目養神的太後柳眉一挑,驀然睜開淩厲的美眸,蹙起煙眉神色很是不悅。

就是她再有善心,見狀也心生不滿起來。

她的麵子是小事,但她讓卯兒去扶這和尚本就是折煞了卯兒。

如今還被拒絕拂了麵子,讓他的臉往哪擱?

“我嘞個乖乖!武王世子都下來請他了,怎麼還這麼硬氣?”

“太後真漂亮啊!跟仙女似的!連發怒都這麼驚豔。”

“我要是能被太後罵兩句死了都值了。”

李卯看著這老和尚死犟的模樣,還真有那麼幾分看破紅塵的高人之象。

但他作為一名世子,這般和善對他屬實是上輩子的思想混跡其中,若是換個人,隻怕就要惱羞成怒將他給押入大牢了。

也不知他這般作態是要乾什麼。

李卯輕歎一聲道:“大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此番作態難免會沾染血光。”

老僧道:“老衲自會占卜,今日並無血光之災,隻知老衲在此打坐會有一有緣人得見。”

“施主莫要勸我。”

“橫豎不過紅塵泥胎一體,如何動我佛心?”

李卯想了想道:“不知大師可要等何人?”

老僧道:“有緣之人。”

“何為有緣之人?”

“有緣之人即為將來遇見之人,即為有緣之人。”

”前因後果何不能是後因前果?“

“究竟是有緣才相遇,還是相遇才有緣,世人道不穿呐!”

李卯仰天長吟,這杠精他實在是沒了轍,但他聽著偏偏還有那麼幾分道理。

但此時並不是多想的時候。

李卯眼珠子一轉,再次問道:“那我現在遇見了大師,是不是就是有緣之人?”

老僧敲著木魚,笑嗬嗬道:“施主心不誠,自然不是。”

“唉。”

李卯不想再浪費時間,他還急著去右寺吃新鮮的海鮮,多耽擱一秒就少吃一次,少喝一次海鮮湯,實在是耽擱不起。

他也自認為禮數周全,並沒有仗勢欺人,如今實在是沒了法子。

李卯上前一步也不多說,雙手放在老僧肋下就要將他抱起換個位置。

就可誰曾想剛剛紮下馬步往上提,卻突然發現這老僧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實際一抬卻好似千斤金鐘一般渾然不動。

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偏移。

李卯攤開自己的雙手詫異的瞪大了雙眼,自己什麼時候虛成這樣了?

雖然真氣沒了,但好歹以前的體魄還在,難不成自己又中了誰的暗算?

“世子在乾什麼?”

“難道是在給這個老和尚量尺寸做衣服,好感化他不成?”

“世子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不要多嘴!”

李卯若無其事的拍拍手,背到身後,走到鳳輦旁邊輕咳一聲道:“過去幾個人將這位大師抱到一邊,我怕力氣太大傷到他。”

“是!”

四個戰戰兢兢的侍衛連忙爬起身,奉命去抬這個老僧。

幾人看見這老禿驢的瘦弱模樣,心裡沒當回事,隻是兩個人上前去攙扶這老僧的胳膊。

但往那兒一站,胳膊一抬,兩人突然臉色一變,但不敢聲張,隻是不動聲色的再次提了提勁兒。

隨後兩人麵色驚駭的扶了扶歪扭的盔帽,咽了口唾沫,連連對那兩個人擺手。

“快過來!這禿驢會妖術!”

另外兩人見狀雖然困惑,但也不敢怠慢,連忙加入進來。

四人呈合圍之勢,兩人抬胳膊,一人扶腰,一人抱腿,卯足了勁就要一下將他抬起來!

“三二一!嘿咻!”

“三二一!”

仍然紋絲不動。

期間老僧不停敲著木魚,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置若罔聞。

“我草,咱們完蛋了,太後和世子都在看著!”

李卯摸著下巴,看著坦然自若敲木魚的老僧擰眉不語,心想這是碰上哪座廟裡的聖僧了?

但你就是再高的高手,碰上太後豈能如此拿捏自己的身份?

太後看著天色愈來愈晚,以及眼前這群沒用的東西,心煩意亂的擺了擺手道:“算了,繞開他,浪費時間。”

她本來就很難出來一趟,更彆提與這混賬獨處的時間,若是再在這禿驢身上浪費幾炷香,不是得不償失?

“是!”

幾個侍衛汗流浹背的回身上馬,引著馬車從一邊的吃瓜群眾再次讓開的路上行駛。

李卯翻身上馬,回眸看著地上仍然在敲木魚的老僧,著重留意了幾分。

他總覺得這老僧很是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