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紅豆沒有先等到孝子賢孫們給她準備的壽宴，而是等到了張啟年發來的張光耀病危的電報。

祁紅豆都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張光耀這個當哥哥的則是都快要奔九了。

也是找回了小妹，完成了心願，老頭子心情好起來，所以才又打起精神，撐了這麼久，不然的話，怕是和白筠的奶奶那樣，早在高考恢複之前，就已經撐不住先去了。

一把年紀的人了，張光耀早就已經是可以坦然接受死亡的了。

隻是在彌留之際，他還惦記著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小妹。

他走了，今後這世上就隻剩下小妹一個人了。

爹娘不在了，大哥走了，他也快了，可小妹怎麼辦呢？

恍惚間，張光耀覺得自己還是少年模樣，小妹還是個孩子，他和小妹在大霧裡麵走散又重逢，等他牽著小妹的手，想要回頭去找家人的時候，卻發現怎麼都找不到了。

甚至無形之中有一種力量還要將他和小妹分開。

不可以啊。

如果連他都不在了，那小妹孤零零的一個人多可憐

忽然在病床上驚醒，睡夢中難受的心情還保留著，張光耀抓著病床邊上大兒子的手，目光卻看向了站在大兒子身旁的孫子身上。

“小，小妹......”

他艱難的發出聲音，吐字卻並沒有他想的那麼清晰。

不過張啟明還是一下子就猜到了老爺子的意思。

原本張家人都以為老爺子這次隻是小病一場，畢竟老爺子平時精神看起來那麼好。

可是人老了不僅僅是縮水的身形，更有無時無刻不在流失的生命力，包括逐漸衰竭的器官。

就算是祁紅豆後麵給張光耀寄過好幾次藥丸，但是也隻能放緩他衰老的速度，並不能改變衰老的結局。

張光耀在吃過一次藥丸感受到這藥的好處之後，並沒有驚為天人之後找她索要更多，而是寫了一封信給她，讓她不要再去弄這些藥，花錢多不說，還容易扯上麻煩。

祁紅豆當時看沒明白，後來才想到，張光耀以為那藥丸是什麼秘藥，以為她和什麼不法分子做了交易，擔心她有危險。

所以張光耀才會明知道那藥有好處，但是並不貪婪。

祁紅豆想明白之後，不由得再次在心裡覺得老太太如果早點和張光耀團聚，或許她的日子也會更好過一點。

不過藥丸就是大藥房出品的藥丸，並不會沾染上什麼是是非非，祁紅豆就給張光耀寫了一封信過去，用編故事的手法給張光耀解釋了一下這些藥的來源都很安全，讓他放心用。

隨信件寄出去的還有一包新的藥丸。

張光耀之後再回信，就不隻是信件了，還補上了很多在鄉下不好買的工業品，甚至還給她彙款。

他是一心要給祁紅豆養老，知道外甥們條件都平平，都是靠天吃飯，所以也沒想著指望外甥們。

老爺子撒錢的姿勢很豪橫，大有一種一輩子都憋著沒這麼花過，今天終於找到這個機會，可勁兒撒錢的感覺。

彙款單是祁紅豆自己拿著的，不過張光耀總是時不時彙一筆款過來，他的外甥們自然也都知道了。

家裡有個財神爺一樣的舅舅是種什麼感覺？

反正老六和老幺在每次聽到舅舅的話題的時候，眼睛都是雪亮的。

說實話，在張家住著的時候，祁紅豆對張光耀這個“哥哥”還沒有太多的感受，畢竟沒有感情基礎，再說，她還不是他的新妹妹。

但是間隔的遠了，他們時不時地通信、寄郵包，過年過節的時候還會想辦法再見一麵，隨著時間的積累，祁紅豆漸漸地把這個老爺子真得看做了親人。

因為張光耀完全是用熊孩子家長嬌慣孩子的方式在對她。

這讓祁紅豆有一種被哥哥照顧的感覺。

對這樣一位雖然已經白發蒼蒼，但是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會說“好好好”的哥哥，祁紅豆原以為他是會長命百歲的。

長壽老人也不少，為什麼不能多一個張光耀。

祁紅豆在接到信的時候，紅了眼眶。

“娘，你咋了？是舅舅那邊有啥事兒嗎？”

趙愛民本來是和哥哥姐姐們熱火朝天的討論著給老太太辦壽宴，應該準備啥東西，半途覺得口渴，出來找水喝的時候，忽然發現了背對著大門，用手背抹眼淚的老太太。

他頓時也不口渴了，趕緊走過去。

滿大隊誰不知道他們家老太太有多厲害，什麼事情能刺激的她掉眼淚？

趙愛民走過去看到了祁紅豆手裡的信封後，頓時就想到了大侄子拿回來的信，說是舅舅那邊來的。

你就說趙愛民很多年曆練出來的老瓜子多靈光，他看了一眼信，再看看他們家老太太紅了的眼眶，頓時就想到了已經八十多歲的舅舅。

放在鄉下，舅舅這個年紀走了，也是喜喪。

所以，真的是舅舅.......？

年紀大了，趙愛民反而不敢大大咧咧的問出那個問題了。

要是真的，他們家老太太得多傷心啊。

舅舅這幾年可沒少照顧他們家，當然，趙愛民很清楚，舅舅對他們的照顧全都是看在老太太的麵子上。

也是在舅舅那裡，趙愛民才清楚的明白，如果老太太一開始沒有和舅舅失散，那麼她壓根就不應該過現在這樣的生活。

不用辛苦生那麼多孩子，不會守寡，不會一個人辛苦操勞，酸甜苦辣都自己一個人撐著。

娘是老趙家的一把傘，是頂梁柱，他們依附著娘，喝乾了她的奶水，吮吸她的血液，但卻沒有人給娘做依靠。

趙愛民想到這裡，不禁心口有些堵。

“娘，我去買車票吧，要去看舅舅，我陪你一起。”

祁紅豆點點頭，這次去了，或許就是最後一次了。

分彆終究會來臨，人類能做的，大概就是儘量在分彆的時候從容一些。

張光耀在彌留之際，再一次看到了張代荷。

不是滿臉皺紋的老太太，不是逃荒路上灰頭土臉擔驚受怕的少女，而是漂漂亮亮，乾乾淨淨，青春飛揚的小姑娘。

“小妹，你來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仿佛蒙上了一層神光的夢幻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