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上杉梨紗踉踉蹌蹌地扶住路燈柱，把身後的包袱往地上一扔，一屁股癱坐下來。

機械女仆走到她身邊，看著小巫女這副窩囊廢物的樣子，忍不住掩麵歎氣，就連金屬外殼的臉上都流露出了人性化的無奈。

這還是個人啊？

以普通人的標準來說，上杉梨紗當然已經足夠優秀了，但如果以龍女……哪怕是以預備役龍女的平均標準來評價，她這個樣子隻能用後世網絡時代的一句流行語來形容。

——詩人握持。

這句話的意思是，她但凡要是個人，我就去吃屎。

“還有兩條街，再堅持一下。”

“塗山老師，我真的跑不動了。”

上杉梨紗滿臉委屈：“我這兩天都沒怎麼吃東西，現在頭昏眼花，心臟跳得厲害。”

“為什麼不吃啊？”

“這不是在減肥麼……”

“減肥乾什麼！你又不嫁人，瘦成閃電給誰看？”

“可是女孩子自己也要注重儀表啊。”

感受到機械女仆義眼中透出的殺氣，上杉梨紗滿臉都是委屈。

“塗山老師，我真的已經很努力在做了。”

旁邊散落開的包裹裡麵，露出三把武器與三本筆記。

有一說一，這一個多月以來小巫女四處奔波，確實不能說不努力。

但在己方擁有絕對信息優勢和絕對武力優勢的情況下，到現在隻完成了三分之一的任務進度，這種成績實在難以讓塗山氏接受。

人跟人的差距怎麼能這麼大呢？

“醒醒！彆睡過去！你聽我跟你說，還記得咱們為什麼要收集這些東西嗎？”

上杉梨紗眼神裡透著一半純潔，一半茫然，就像是個剛從幼兒園大班逃出來的小朋友。

小臉蛋上豐富的天然膠原蛋白，絲毫看不出時光和智慧留下來的刻印痕跡。

塗山氏仰天長歎。

我上輩子是做了多少孽……好吧，確實是做了不少，現在報應來了。

“我再跟你說一遍，你聽好了。”

實際上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故事版本也是一再簡化，逐漸降低到了就連小學生都能理解的程度。

“扶桑三大神器，是扶桑國運的象征。你家神主黑龍姬在擊敗大蛇之後，把這三件神器分割成九件，分彆交付給不同的人，就是為了通過世俗氣息，將扶桑的國運逐漸消磨，融合到明國的氣脈之中。”

“現在有人想要通過逆轉的魔法儀式，來竊奪你家神主的神位。他在暗中散發這些筆記本，操縱筆記本的使用者去收集分散的神器。”

“隻要將這九件神器收集起來，重新彙聚成原來的三神器，他就相當於是在掌握了扶桑國運的同時，冒名頂替你家神主當年斬殺大蛇的事跡，進而以萬變魔君的神名取代萬化禦主……”

我要是能聽得懂才怪了。

上杉梨紗也很無奈，這麼複雜的東西不懂就是不懂啊，你再怎麼給我解釋我也聽不懂。

經過塗山氏這些天來的反複解釋，大致的意思她還是明白的。

妲己是妲己，玉藻前是玉藻前。

明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隻狐狸，就因為同樣做過勾引君主禍國殃民的事情，就被後人當成是同一條狐狸，然後還腦補出妲己在商朝滅亡後逃亡海外，改頭換麵自稱玉藻前的故事。

說白了就是一個認知的問題，人在自己的認知範圍內，很容易將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簡單總結成自己認知以內的東西。

比方說過去人沒有文化，管火柴叫自來火，管放放電影叫拉洋片。

絕大多數明國人都不知道萬化禦主是何方神聖，長什麼樣子。所以這裡麵也就有了可以冒名頂替，以假亂真的空間。

道理我都懂，你就不要給我解釋具體的操作原理啦！

你跟我講什麼意義啊，使命啊，人生理想啊，確實都很好。

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很清楚自己是廢物這個事實，我家神主也知道。

“烤鴨。”

誒？

小巫女猛然抬起頭：“什麼？”

機械女仆冷聲道：“我說，做完今天這一單，回去我請你吃烤鴨。京城的悶爐烤鴨，你應該還沒有吃過吧？上次我們在茶館裡麵聽那幾個老學究閒聊，把那烤鴨吹得好像天上美味一樣……”

“我要減肥啊！”

“想減肥就多做運動，不要整天懶在床上無所事事，現在給你找事你又不做。”

“我在做啊！”

“彆說那些沒用的，你到底吃不吃？”

小巫女眼淚汪汪：“你到底把我當成是什麼人了？難道我不要臉的嗎？”

“原本想請你吃三頓，現在隻有兩頓了。”

“彆！”

小巫女抱起包袱拔腿就跑。

跑了幾步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機械女仆正在用自己的額頭哐哐撞路燈柱。

“塗山老師你……”

“彆管我，你先走！”

“好！”

…………

“弟妹好像有點……”

韓斌其實想說，你老婆好像有點要死了，但出於兄弟情義，還是沒有把話說得這麼直接。

站在他們仨的旁觀者角度來看，李沐沐跟她的好閨蜜正在抽羊角風，倆人身體瘋狂抖動，七竅流血看起來分外猙獰恐怖。

比她倆更恐怖的是那邊被掏了心窩子的樞機主教伊蓮娜，這會兒突然挺屍站起身來，就像是被奪舍了一樣，踉踉蹌蹌地走到戰場中央，伸手去拿那麵已經重新聚合為一體的八咫鏡。

一顆紫色的眼球從她額頭正中央凸顯出來，以眼球為中心延伸出一條條詭異的血管，幾乎占據了她那張姣好麵容的大半部分。

“退下！”

麵對著剛剛偷襲自己的黯滅天使，她居然一本正經地下達了指令。

而那隻黯滅天使竟然也做出了臣服的姿態，老老實實地後退到一旁。

她扭頭看向遠處正在抽風的朱紅蒼青二人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許的困惑。

你們這……

“問題不大。”

王雲霄十分淡定。

都沒現原形呢，這才哪到哪。

等什麼時候你瞧見擎天柱騎著白毛獅子狗降臨了，那才叫有問題。

“按照我的理解，應該是要等她們倆中間選出一名勝利者，然後再跟伊蓮娜打一場，贏家通吃——這個魔法儀式目前看起來運作原理大概就是這樣。”

顏予安小聲說道：“目前的問題就在於，這個儀式成功之後到底會召喚出來什麼東西，我看這個流程不太像是八岐大蛇。”

“管他是什麼呢？”

韓斌看了一眼海上：“咱們要不要先把外圍清理一下？”

“夏科長已經過去了。”

“說起來……”

王雲霄突然開口道：“這邊又是竄天猴又是大炮的，這麼久了都沒人過來看看嗎？”

說起來這個地方確實挺偏僻的。

大沽口是一個地名，這方圓幾十裡地都是大沽口的範圍，港口碼頭和軍事要塞隻占其中一小部分。

但也沒偏僻到三更半夜開槍放炮，彆人都聽不見的地步。

“我跟海軍那邊打好招呼了，外海上還有一艘軍艦在待命，他們跑不了。”

顏予安語氣鎮定。

他做事一向周全，不像王雲霄和韓斌這樣隻會無腦豬突。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王雲霄也隻能選擇相信。

其實他的主要意思還是想問一句，能不能動手。

萬一把事情鬨大了不好收場，要不然我還是動手吧？

就這麼等著實在太無聊了。

“我帶撲克牌過來了。”

韓斌小聲嘀咕：“要不咱們先撤下去，玩兩把？”

“彆啊，馬上了！”

顏予安心裡也很著急。

這個魔法儀式到底還差什麼東西？拖拖拉拉的，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這時候就聽到遠處傳來啪嘰一聲輕響。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隻見上杉梨紗以狗啃泥的姿勢撲倒在沙灘上，懷裡的包袱散落一地，抖落出三把造型彆致的武器。

流觴、出雲、無常。

黯滅天使尖嘯著朝著她撲了過去。

終於等到了……

此時此刻，就連幕後的始作俑者也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你特麼知道你遲到了多久嗎？

我們等得黃花菜都涼了！

然而麵對突如其來的襲擊，明明已經累得滿頭大汗臉色煞白的小巫女，卻做出了驚人的反擊。

反手就是一刀斬出，天空中五十五座寺廟虛影顯現，五十五尊佛陀拈花微笑。

櫻嵐袈裟斬！

一刀既出，天地變色，萬鬼齊喑。

黯滅天使直接被這畫風極度華麗的一刀斬得灰飛煙滅。

什麼情況？

死到臨頭它還沒有反應過來，滿臉困惑。

青銅局炸魚炸得正爽，突然遇到通天代！

在那最後一刻，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前麵的遊戲流程進行得太順利了，以至於讓它都忘記了這場遊戲的標準難度。

上半場是純純的新手局。

三大神器之中，八尺瓊勾玉是半賣半送。

如果顏予安不主動交出來，小野太郎根本沒有搶奪勾玉的能力和想法。

八咫鏡則始終掌握在教會手中，如果不是因為內部的權力鬥爭，也不會讓一個毫無戰鬥經驗的花瓶拿出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同樣是白給的。

李沐沐從始至終都在摸魚。

沈清溪跟著一起摸得不亦樂乎。

唯有上杉梨紗……

她是唯一一個拿著遊戲攻略，被大佬帶著認真通關的遊戲玩家。

流觴、出雲、無常——這三把武器被特務局分彆交給各區的特務科保管，她連偷帶拐收集齊了。

三本筆記，她自己手裡有一本，其餘兩本也是從彆人手中搶奪而來。

“原來是她……”

顏予安臉上露出並不意外的了然之色。

那個一刀斬殺海坊主的神秘武士，在砍完人之後又沒有拿走受害者的任何財務，對於海坊主留下來的生意也是毫不動心。

其實在查看現場的時候，顏予安就已經猜到七八分了，隻是沒有什麼實際證據，不好下結論。

畢竟那一刀就是純粹的實力碾壓，毫無花俏，看不出什麼獨門的技術風格。

而且上杉梨紗的身份本來就很敏感。

從扶桑本土來到天門的神巫女，平時嘻嘻哈哈，表現得像是個毫無心機的飯桶，誰都不知道她此行究竟抱有什麼樣的目的。

完全可以說是敵我難辨。

所以顏予安特意叫上了對她有一定了解的王雲霄和韓斌過來助拳。

不是防備她本人，而是防備她召喚出背後的大佬。

隻有萬化禦主那樣的神明借助神眷者的身軀降臨凡世，這種級彆的災害，才配得上他們仨聯手鎮壓。

即使拋開萬化禦主不談，上杉梨紗本人的戰鬥力其實也不容小覷。

畢竟是扶桑本土代表最高戰力的八位神巫女之一。

她是真的一刀一刀砍過來的。

所以在看到黯滅天使撲上來的時候，也沒有驚慌失措，做出了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正常反應。

黯滅天使臨死前的尖嘯在靈魂層麵爆炸開來，讓被困於精神層麵的李沐沐和沈清溪同時驚醒過來，同時也按下了這場魔法儀式最後的啟動開關。

“我是……萬變魔君？”

沈清溪晃了晃腦袋，看向自己身邊的李沐沐。

“巧了，我也是。”

李沐沐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有種當著自家老公的麵，跟陌生男人瞎搞的羞恥與社死感。

當黯滅天使隕落之後，所有的因果脈絡瞬間清晰起來。

答案很簡單。

這是一場埋藏鋪墊了很久的陰謀。

九本筆記以不同的命運軌跡，悄無聲息地偷渡到明國的疆土之內。它們偽裝成無所不知的度娘，為使用者儘可能地提供一切信息便利，同時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的精神，誘導他們在命運軌跡的終點聚集到一起。

在此時此地，每一位使用者的記憶都被幕後的操縱者扭曲篡改，它講述了一個又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事，重新塑造了筆記使用者的認知。

讓他們自以為發現了真相。

剩下的選擇隻有一個，那就是互相廝殺，決出最後的勝者，繼承那個所謂的“萬變魔君”的名號。

再借助召喚八岐大蛇的這場魔法儀式，真正的萬變魔君便會以這種方式從最終勝者的軀殼中誕生。

借殼上市，洗白上岸，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甚至還能篡奪萬化禦主的神格權柄。

真可謂是一箭雙雕。